“造谣,都是造谣!”
老人气得浑身发抖,害怕惹出祸事的杨森只好退让一步,“老伯你别急啊。天气热,要不要喝点水?”
秦庆春接过杨森刚开盖的矿泉水,喝了小半瓶。老人终于不再抖了,转而破口大骂,骂村里这些年来在他背后造谣的人,顺带牵扯到了半个世纪的乡村改革历程,近三辈人错综复杂的爱恨情仇。老人对过去的记忆力实在太好了,杨森一口气听了五十来个名字,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何况从事情的发生年代判断,故事里的很多人早已作古。
在杨森一声又一声的“嗯”“对”“确实太可恶了”的应酬下,秦庆春终于骂累了,又抓起矿泉水瓶往嘴里猛灌。
趁老人难得沉默的机会,杨森赶忙直球出击,切入最关切的问题,“老人家受委屈啦,村里这么多人都不怀好意,你家小孩也不回来管管,帮忙出出气。”
秦庆春当即呛水了。杨森大惊失色,连忙帮他拍背。好半天老人才缓过气来,鼓着金鱼一般的白眼泡冒出一句,“我没有小孩。”
“是吗?可村里人都说,你当年讨过媳妇,也有过一个儿子。那孩子长得俊秀,人也聪明。五岁的时候就识字了,上学后更是成绩优异……”
秦庆春神色木然,又重复了一句,“我没有小孩。”
杨森叹了口气,“老人家,我就实话实说吧。家族间过继孩子这种情况,法律上不承认,可也算不上伤天害理的恶行。我们也不可能为此为难你。我今天来问问情况,是因为这事牵扯到了另一起刑事案件。如果你能配合调查……”
秦庆春圆瞪双眼,喉头“嗬嗬”作响。杨森正惊疑不定,老人忽然向后翻倒,僵硬地躺在冒着热气的泥土路上,手指勾成鸡爪状,嘴角涌出白沫。
杨森连忙把他扶到树荫下,矿泉水灌不进去,按摩胸腹没见好转。他连忙一边掏出手机拨打120急救电话,一边拖着瘸腿往村委会赶。
电话通了,“你好,这里是秦寨村……”
背后传来沉重的关门声响,杨森愕然回头,院子的红漆大铁门关上了,树荫下的老人也不见踪影。他连忙回身去推,去敲大铁门,可里面没有半点回应。
由于没有搜查令,也没有上级指定的查案方向,杨森没有底气强行追查下去。
他知道老人为什么要逃。
根据村里的说法,秦庆春把孩子过继给富商族人后,虽然拿到了很大一笔钱,但过得很不好。老婆不满他的做法,连夜跑了。秦庆春却不在意,他从人贩子手里买了新媳妇张薇,沉迷于赌博和吃喝玩乐,没几年就把那笔大收入花光了。
三年后,在师父梁平参与的解救行动中,张薇等被拐卖妇女得到了解救。很遗憾,按当时的法律法规,无法追究秦庆春的刑事责任,他得以逃过一劫。
可天理昭昭,疏而不漏。到头来,他除了房子,什么也没落下。
等到日头偏西,杨森终于确定是敲不开秦庆春家的大门了。他叹了一口气,沿着那条尘土飞扬的土路原路返回。
乡里的车还在村委会门口等着。开车过来的是下乡扶贫的年轻干部,大学毕业不满一年,浑身充满干劲,就像一根掐得出水的嫩葱一般。
“杨警官,查出什么线索了吗?”
回望着年轻人期待的目光,杨森竟多少体会到了当年师父的心情。他无奈地,故作深沉地笑了笑,“这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我送你回城里?”
“不用,都这么晚了。送我到车站就行。”
乡里的车很老旧了,路程又远。年轻人开手动挡的技术也很成问题。一路上熄火了好几次。
直到夜里,车辆才终于开出山沟。行驶在盘山公路上,杨森远远地向山里的秦寨村方向望去,黑漆漆一片,不见一星半点的灯光。可见这里早空心化到了一定程度。等再过个十来年,地图上还有没有这个村都是一个问题。实在很难想象这里就是当年令师父梁平印象深刻,危险到连解救被拐卖妇女的警察都能被围堵的村落。
那些人口都迁徙去哪里了?
这样的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发生的。十七年来,为了调查案件线索,杨森来过秦寨村三次,亲眼见证了这里的变化过程。高速公路通了,村里的小洋楼越盖越多,人却越来越少。
不过,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来了。杨森取出笔记本,寥寥几笔简要记下了今天的调查结果。这本笔记是他专门用来整理那起始终没破的失踪案线索的,这么多年下来,纸张都微微泛黄了,也用到了最后的几页。
好在这就是最后的线索了,也是最后一片残缺的拼图。
眼前忽然一暗,是车辆驶入了隧道。群山间的隧道动辄数十公里,漫长的黑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杨森想起这十多年来艰辛摸索的经历,感慨良多。他凝目等待,终于望见了远方有那么一星若隐若现的光明。
出口就在前方了。
第50章 杨森
一个派出所民警来到了市局,说找刑警二队的队长有事。袁岳出面接待,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认识对方。
还好队里的女警徐红蕾也在,一眼就认出了老同事,“这不是森哥吗,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想找何队聊点事。”
“那可不太巧。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请假去医院了。”
杨森道谢离开后,袁岳对这个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有些好奇,打探了两句。
“他原来和我一个派出所的,跟何队挺熟的。”徐红蕾解释道,“说起来,我转岗来刑警队,还是因为他呢。”
“啊?这有什么关系。”
“当时何队很中意他,一直想把他调过来。跟所里都谈好了,结果他那出了事。在出警的时候遇到了团伙作案的恶性事件,被歹徒捅了两刀,从高处上摔了下去。事后住了两个月医院,还落下了残疾。后来不知道上面怎么合计的,商量后把我调过来充数了。”
袁岳点了点头,“可惜了。能被何队看中,他办案的手法很有一套吧?”
“是这样吗……”徐红蕾有些困惑地想了想,“不过他做事确实挺认真的。”
杨森找到何耀伟的时候,后者刚从医院出来,正打算点烟。可一见到杨森,何耀伟从嘴里把烟取了下来。
“没事,烟味我闻惯了。”
“谁管你小子了,我是想起你师父了。”
杨森默然。梁平是因为肺癌过世的,直到去世前几个月,他还瞒着家里人偷偷抽烟。被孙女逮住了,还打算用糖果当封口费蒙混过关。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