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印无缺完全没有发现,戴临已经进入到了这个包间内。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为什么?”谢成俊问得很小心翼翼。
戴临非常惊讶,这真是那个话唠谢副主任?
“我父亲一直都是一个正直到可以说是非常迂腐的人。”
“嗯……”
“所以,他不允许我接触任何和娱乐有关的东西,更不允许我有半点行差踏错,即使我考试只扣了一分,他也会逼迫我写检讨书,一千字的那种。”
“您……没开玩笑吧?只扣了一分……”
“他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所以宁可被人说无情无义,做任何事情也都铁面无私。我妈妈也受不了他的性格离开了。小时候,我就连动画片都没看过,要做的永远是反思,反思,再反思……比如,我不能在吃饭的时候说话,不能把鞋子摆歪。如果我不肯认错,我父亲就会选择打我。他坚定不移地相信,棍棒的教育才能出优秀的孩子。”
“我父亲对我最严重的一次动怒,是我小时候为了听一场音乐剧,问同学借了钱然后谎称是出去少年宫复习。我不知道的是,我父亲在我的同学里面其实一直安排了眼线,监督我的一言一行。那件事情后,父亲就痛骂我,为什么去听那种垃圾音乐,就算要听,也得是红色经典歌曲。”
“我父亲坚信苦难是正确的,快乐似乎是一种绝对的罪恶。我过得越痛苦,他认为这样的教育就越成功。一直到我高中考到外地,我才有机会自己打工去学钢琴。那时候,我只想着有一天,能弹奏给父亲听,让他真正地承认我。”
印无缺又切了一小块牛排,给那只小狗吃。
“但我已经永远做不到了。”印无缺说到这里,抬起了自己的手,“我做了以我父亲的性格最不能容忍和原谅的行为。我曾经因为没有考到一百分,没有能把被子叠好,没有按时起床等原因写了上百份检讨书,但没有人会因为我杀了人制裁我。我父亲也不能。”
“您的父亲……”
“去世了。心肌梗塞。他早年就有高血压,又不怎么按时吃药,到最后心脑血管全部都出了问题。到死,他都不愿意承认我,即使我已经是可以去市音乐厅上台演奏的水平了。”
此时,印无缺忽然将手死死攥紧。
“如果我死了,见到我父亲,他会怎么责骂我,殴打我呢?我就是再写一百张检讨书,被我杀掉的人也回不来。”
印无缺的记忆中,被父亲驯化的他,无论做什么都会条件反射一般地考虑如果是父亲会怎么评判自己的行为。
如果……他能更早一点学钢琴,他的钢琴演奏水平也许还能更提高一些。或许,那样他会有机会和诗伶一起在舞台上合奏。
“我一直有邀请父亲来参加我的演出,但他一次也没有来。有一次演奏,因为弹错了一个音符,我就慌了。父亲没有来看我的演出,但他会通过别人知道这件事情。我只要想到这一点就会发疯……然后我的手指就会开始不听使唤。”
说到这里,印无缺的手指宛如条件反射一般颤动起来。
“但诗伶,她说她欣赏我的演出……她是足以让自己是单人巨幅海报挂在音乐厅外面的知名美女小提琴家,她拉的是意大利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每一次演出都能掌声雷动。这样的她,在演出后来找我,说她喜欢我的演出,虽然有弹错一个音符,但我平素的演出她都有看。她甚至给了我一些非常名贵的曲谱,让我有机会可以多练习。”
印无缺手指的颤动在这一刻停止。
“我的琴艺,因为她对我的鼓励,才愈发进步……那时候,无论父亲来不来看我的演出,我都会以最好的状态完成。我和诗伶一起创作新的曲子,然后合奏……那对我来说,是人生最美好的一段岁月。因为诗伶,才有今天的我,才有今天的印无缺!”
第三十五章 两位父亲的教诲
忽然,谢成俊意识到了什么,问:“#039无缺#039这个名字,难道……”
“对。”印无缺微微点头,“这是我父亲给我起的名字。他对我的指望,是可以没有缺点的完美正直之人。”
“我一直以为无缺是指人生富足没有缺失的意思呢……”
谢成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您为什么今天和我说那么多?”
印无缺双手交叉,双目直视着前方。
“今天,是我父亲的……祭日。”
“唉?”
“我早上上飞机前,去给他扫了墓。毕竟,这有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他扫墓了。”
谢成俊注视着印无缺,忽然说:“您其实也很敬重您父亲吧。”
印无缺没有回答。
父亲是一个严苛到让人窒息的人,对任何细小的瑕疵和缺陷都不能容忍,以最高的标准对印无缺进行教育。
但……他这套标准并非只对印无缺如此。对其他家人,对朋友,对同事,甚至对自己,他都同样严苛地自我要求。
譬如,如果有人在室内抽烟,乱丢垃圾随地吐痰,养狗不牵绳子,排队的时候插队,那么无论对方是谁,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予以指出,哪怕对方是他的亲人也一样。
单位看中他这一点,所以凡是要得罪人的活都交给他做,所以到头来,父亲身边的人不少都反感厌恶他,认为他是人情社会的异类。
但相对的,也有一部分人欣赏父亲宁折不弯,敢仗义执言的性格。所以,看不惯父亲的人虽然很多,但父亲竟然还真就好好干到退休了。
可惜的是,和韩铭一样,印无缺的父亲也是他进医院前,就已经去世了。灵疗点,也绝无可能让死者复活。
印无缺对父亲的观感非常矛盾。父亲的严苛教育让他渡过了一个黑暗压抑的童年,但父亲的为人又让他非常钦佩。
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父亲宁可死也绝对不会去做的。如果父亲知道一切,会毫不犹豫地咒骂自己。
“今年年内,我和韩铭,只有一个可以活下来。”印无缺忽然发出一声自嘲:“说起来真是很讽刺啊。韩铭,很像我父亲。”
唉?
戴临听到这话,愣住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