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充满了哭声的地方。被打的小孩总把双手揣在两只袖口里,新生的婴儿在旧摇篮里迟迟无人照看;长大后的他们不会因为谁家更富有而争吵,却会因为一个人的碗里多了半勺粥而互相刁难。哈利问过小汤姆为何这种地方会是梦境的起点,后者眨了眨眼,说这是他最熟悉的环境。
小汤姆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这是哈利一个星期来唯一得知的、关于这个男孩现实中身份的信息——除开他早早不幸丧生的悲剧。关于这个,最初哈利一度怀疑自己的理解出了错误;但对方几度使用“在我死去之前”这个直白的表述,又让他不得不将它认定为一个事实。也正因如此,哈利得以进一步证实那本书在归入父母遗物之前多半转手过一个或以上的人。父亲母亲都没去过孤儿院,而小汤姆在听了他的解释后,以静默表示了接受。
他试过问问小汤姆“生前”更多的事,以此理清这本书是怎么到自己手上的。但小汤姆明显不喜提到童话世界之外的事,哈利知趣,也就不再追问。现实世界的不幸让这个男孩困于这个房间,漫长的岁月流逝让他在静止中失去了确切的年龄,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他“不太孩子”的那些神情。
“所以我父母……他们也可能来过这里吗?”某日下午,窗前恒久的余晖中,哈利为这个想法心神摇晃。小汤姆望着他一动不动,没听见似的。但哈利已慢慢总结出,他其实什么都听得到。
“我不喜欢大人,”半晌,小汤姆摸了一下挂在胸前的银毫,“只有孩子可以进来。”
……也就是说,爸爸妈妈如果是成年后拥有的这本书,多半就没发现过其中秘密。
对于这个答案,哈利感到有些突兀。少年们总是迫切地想要长大,而“孩子”这个词对他来说又格外地陌生。孩子应该是无忧无虑的,不该在自己不属于的世界里跋山涉水、为感情而困扰。就算是在现实中,他也从未有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童年”,否则他就能听过更多的、小汤姆谈起的故事。
从《海的女儿》到闻所未闻的《天上落下来的一片叶子》或是《乌兰纽斯》,小汤姆熟知构成这个世界的所有童话,在多年后仍能复述完整。哈利甚至怀疑这是他本就是“回忆”的缘故,因此连再久远和再小的细节都不会忘记。他说他最大的遗憾是读不到《泥巴球的故事》,它在某篇圣诞树的自传里被提起,却从未真正展开。哈利提议他在醒来后去搜索,换来对方的摇头。““我想过找人把它写出来,”小汤姆说,“但故事中的人很少能写出好故事。”
尽管这样,哈利还是坚持了帮他找来关于泥巴球的童话。因此,当他两手空空回到济贫院,发现今天闭门不开时,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薄薄一层雪地上,一个脚印也没落。院里的孩子本就多病,再加上飞雪和冷风更是麻烦。摘下头顶的礼帽,哈利转身往回走,瞥见一个穿着棉袄的小男孩抱着个大木盆摇摇晃晃跑来。这是奶娘的帮工,和他母亲一样总在洗衣服。他会是这天济贫院的第一个访客,多半也是最后一个。
尼博得区边缘,暖黄色的墙壁夹在屋顶和地面的两层白色之间,让人想起烘培店里的奶油双层饼。这是接近圣诞节的时候,原本年长者居多的巷道上逐渐多了年轻人的身影。就在前几日,哈利还遇见了曾在沼泽中见过的、那个拖着船行走的亚夫旦尼得斯。他终于结束了整年的漂泊,背着一袋卖鳗鱼挣来的钱回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