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我时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冷酷地说我的母亲已经把我卖给她,然后拿了一大笔钱走了。
她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想起母亲的嘱咐,回答说我叫周泽山。
女人大声呵斥我,说我是骗子,母亲明明姓沈,为什么姓周。
——其实我确实两个姓氏,但在来的路上,母亲叮嘱我到了周家要说自己姓周,因为我的爸爸姓周。
于是我说我的爸爸姓周,女人怒不可遏,扇了我一巴掌,让我好好反省。
我不知道要反省什么。
窗外的山林从郁郁葱葱到日渐发黄。等到窗前最近的那棵树叶子落完,变得光秃秃的时候,屋内也已冷得刺骨。
我从没见过下雪,本想着这里的冬天会不会下雪,却不料下雪的第一天我就发烧了,迷糊中感到有一双手在摸我的额头,我以为是母亲回来给我看病了,睁开眼却看到的是那个给我送饭的阿姨。
吃了药,我退烧了,开始咳嗽,等我咳嗽差不多好的时候,积雪融化,窗外的草野开始生长,树木慢慢茂密,又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我听到了蝉鸣。
母亲带我离开东来岛的时候,也是夏天。
送饭的阿姨会时不时给我送一些书,有一些是崭新的,而有一些是被翻阅过的,我猜测可能是那位“锦陆少爷”的。
可能是怕我长虫子,天气热起来后阿姨来给我剪了头发,剪下来的头发似乎有母亲的那样长了。
不知道母亲现在在哪儿呢?
……
原本我早以为自己能适应一切黑暗,没想到还是被那场雷暴吓到。
我蜷缩在角落,感觉每一道闪电都打在我身上,一夜无眠。
翌日,乌云散去,暴雨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室内。
与灿烂阳光一同降临的,还有一个女孩,像是太阳的化身。
女孩衣着光鲜,神采奕奕,和那位锦陆少爷一样神气,一看就和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她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却信誓旦旦地说要带我出去。
我并不相信,实际上,我觉得她甚至都不会再回来。
果然,一天、两天、三天……她都没有再来。
那日的阳光只是骇人雷电后的补偿,之后的几天都是阴天或者多云,我那可笑的一丝侥幸也渐渐隐于阴暗中,消失不见。
然而,我没想到她真的回来了。
而且,她真的弄开了门锁,带我离开了那里。
我们在山野中奔跑,那是我有生以来这样肆意狂奔,我心中既恐惧又兴奋,四肢百骸的细胞都叫嚣着自由,身体轻盈,恨不得长出翅膀。
但我的身体却不争气,好在那个女孩的哥哥出现了,他说他背我下山。
临别的时候,女孩告诉我她叫“安安”,平安的“安”。
安安,安安。
我心中反复念着。原来太阳也有名字。
之后那个哥哥带我去见了气质区别于母亲与周家夫人的女人,那个女人帮我安置进了一个福利院,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福利院的院长一脸和善,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以一到这个问题,我就不说话。
一连数日都如此,院长叹了口气,转而对护工道:“这个小孩可能没有名字,暂时随便取个昵称吧。”
我是个没有名字的小孩。
……
我的养父母在回国探亲时领养了我。
是一对恩爱和睦的夫妻,他们的儿子两年前意外去世,年龄和我一样。
办好手续后我变成了“王屿”,对我而言是个崭新的名字,对我养父母来说却并非如此——这是他们原本小孩的名字。
我接替了“王屿”的生活,开始了自己的全新生活。
我不敢相信世上有他们那样善良的好人,以至于刚被他们领养的时候,我心中有过诸多消极的揣测。
等我确认他们是真的发自内心善待我后,又陷入了极度的惶恐不安中。
或许我下意识认为,自己不配获得这样的幸福,开始恐惧拥有后的失去。
我慢慢适应了在西雅图的生活,语言学校的老师说我是她见过最聪明的小孩,很快就掌握了英语,速度比大多同龄小孩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