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终于坐不住,出声制止道:“行了。当务之急是养好明泽的身子,进宫的事便换个姑娘去走一趟。六丫头到底年纪小、不懂事,你四叔母更是个粗心的,便不考虑四房了。” 她一边拿话安抚,一边斜了明月一眼:“五丫头也是个嘴上没把门的,那等大场面,我怕她误事。索性……就叫二丫头去吧。明泽,你说呢?” 虞明泽侧过脸,掩着口鼻不住咳嗽。 大太太又抽噎着闹起来:“二丫头去是得了天大的好,那我们明泽呢,就平白无故受人暗害?方才五丫头不是说了,四房还送来过什么劳什子绢花吗,追查下去必能有个分明。老太太,您是家里的主心骨,这一杆秤可得拿捏得不偏不倚才是啊!” 提起绢花,虞明月不免缩了缩脖子。 那是她与大姐姐做戏,故意给四房钻空子。不过,四叔母也的确没手软,那药无色无味,即便缓过来,从此怕也落下病根了。 这样毒的心肠,不怪大姐姐要头一个对付。 明泽在旁又咳了小半晌,终于消停下来。 老太太才抬眸道:“大丫头的确是受苦了。家中出了这般乱子,可见四房是没管好内院的。她既然没有这个才能,祖母便将协理管家之权收回来,都交到你母亲手上,可好?” 大太太突闻意外之喜,还没来得及应一声。 明泽那里却先道:“太太近日为着瑾哥儿求学的事没少操劳,恐怕是打理不来这些庶务的。只是家里如今这般乱,竟能投毒到主子身上来,明泽实在挂心祖母安危,的确不敢再叫四叔母协理家务了。” “祖母若信任孙女儿,不如,暂且将对牌钥匙交予我保管?” 第5章 大太太听了这话登时面上一白,继而青紫交加,气得牙根儿痒痒。 这就是她怀胎十月,吃尽了头胎苦头才生下的好女儿。 果真应了老人说的那句:不是从小带在身边养的,就不亲她。老太太当年非要将这个长孙女夺了去,原还存着这般心思。 姚老太太可真觉着冤枉。 明泽是有些才智,模样又生得好,她才起了栽培的心。可若知道会培养出个跟她斗心眼的豺狼,她姚重华当年定会将这丫头片子丢到雪地里去。 被人拿捏着心头宝的滋味不好受。 老太太为了四房,只得皮笑肉不笑道:“明泽是个知道疼人的,内宅的事情先交给她,我这老婆子便也能歇息几日。眼瞅着就是大姑娘了,的确该学学打理庶务,日后嫁去婆家,才不至于露怯。” 虞明月听着话里头的言外之意,挑了挑眉梢。 嚯,对牌钥匙还没交出来,就已经盘算着要将大姐姐许出去了。不过,大姐姐春末就满十六岁了,原先是奔着入宫,才将婚嫁之事一直搁置,如今却是避不开了。 她就这么侧身坐在床榻边,表情随着心事变幻,只落入明泽一人眼中。 虞明泽半靠在大迎枕上,垂眸笑着,握了握五妹妹的手。 “祖母说的是。从前学的那些怕是用不上了,唯独这管家一道,孙女儿还得仔细琢磨、用心学习才是。” 大太太还想再为自个儿争取一番,接茬道:“明泽如今还躺在床上,少说也得再用半个月的药,如何有精力打理好这一大家子的庶务呢。母亲,且还是交给儿媳来做吧。” 姚老太太但笑不语。 虞明泽便彻底放下心来:“太太说笑了,服药三日后,我这余毒便清了,往后不过是涂抹一些膏子,何至于耽搁家事呢。再者说,不是还有五妹妹帮着料理吗?她也是大姑娘了,历练几年总归不是坏事。祖母觉着呢?” 老太太点头,自然觉得好。 对牌钥匙放在明泽那里,比放在老大媳妇手上要好对付。年轻姑娘不通家中人情账务,里头的门门道道,足够她们跌几个大跟头的。到那时,她收回掌家权岂不是顺理成章。 打心眼儿里,老太太就没把两个小丫头片子当回事。 她又恢复了一派慈眉善目,起身离去前,又像是不经意间叮咛:“四房送来的绢花不是什么稀罕物,叫丫头拿去烧了吧。待会儿,祖母派人给你们姊妹送一盒新的来。” 明月闻言,做出一副欢喜的模样。 虞明泽也笑道:“祖母心慈。往后,孙女们历练家事若有偏颇之处,还望祖母担待。” …… 春末的荠菜最好吃。 再晚些时日,杆儿上的叶变硬,口感就比不得了。 如今,管厨房采买的是大房自己人,人唤宋炊子的。打听到大姑娘如今同三房走得近一些,二房又刚得了入宫的机缘,便将几斤好荠菜并熏羊腿、时令瓜果送到三房和二房的小厨房。 她还留了个心眼,给三房的要更好一些。 祝嬷嬷坐在小杌子上,摘捡着鲜嫩的荠菜,打量做个翡翠羹。 明月起了个大早,雷打不动地在廊下打一套八段锦,动作虽谈不上标准,倒是一气呵成练完了。 出这一身薄汗,她精气神更胜,冲祝嬷嬷嚷嚷着要吃肉。 祝嬷嬷从灶房探出半个头,笑问:“姑娘想吃鱼虾蟹,还是猪牛羊呐?宋炊子还送来一条新熏的羊腿。” 明月眼前一亮:“熏羊腿要吃的,再要个春水梨撞虾,其余的嬷嬷看着来吧。” 宋娘子是北边人,经她手做出来的熏羊腿总和寻常厨子不同,有几分后世锡林郭勒一带的风味。 明月吃过几回,能从里头尝出红糖、茶、果的清甜,还有两分花雕酒的醇厚,再多的譬如用了什么草木做熏料,就分辨不出了。 一提起吃食,明月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漱玉绞了帕子递过去,提醒她擦擦额上的汗,笑道:“姑娘近来是怎么了?从前练功,一旬左不过三两日,如今倒是日日练着了。” 咬金打趣儿:“不止呢,姑娘这些日子顿顿不落肉食,瞧着腰身是没变,领口倒是窄了不少。去年夏日的罗衣纱衣,只怕都要穿不上了。” 两个大丫鬟说着,朝明月胸前望了一眼,忍不住掩唇笑起来。 虞明月倒是不害羞。 十三岁的少女,好好吃饭睡觉锻炼,身体正常发育起来,这是好事。 主仆三人围坐一团,商量着裁新衣的事情。 三太太平日里瞧着严苛,可衣食上头从未亏待女儿,关起门来喜欢吃什么玩什么,也都随她去。 托了这点福气,才叫明月十几年下来,依然保有自己的本色。 她不擅长琴棋书画,却精于吃喝养生,还因此练出了一把父兄惊叹、亲娘扶额的力气。 小姑娘的力气自然与男子没法比,跟外头杀猪宰羊、码头扛货的婆姨也是比不得。但要胜吓吓弱柳扶风的贵女们,却是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