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 昏迷中的丞相?无意识地呢喃,一滴清泪滑入鬓角。 梦中的光阴倏忽流转。 十七岁的解问雪一袭青衫踏遍九州,在酒肆茶寮听民生疾苦,于烽火边关观将士浴血。 两年游历,磨去了?少年意气的棱角,却淬炼出一双洞察世事的眼。 第三年杏花烟雨时,他白衣入试,以惊世之才?连中三元。 殿试那日,满朝朱紫俱被?那篇《治国十策》震得鸦雀无声——文?中字字见?血,将世家?大族盘剥百姓的毒疮一一挑破。 “好!当真?是好!”先帝拍案而起,玉冠珠旒簌簌作响,“此子当为朕之房杜!” 琼林宴上,御酒映着少年状元清绝的眉眼。 那日后,解问雪平步青云,未及而立便位列三公。 金銮殿中,他素衣玉冠往那一站,连最?跋扈的世家?老臣都要避让三分。 梦境忽而暗沉。 二十四岁,解问雪看见?先帝日渐憔悴的面容——那位明君一生都在与盘根错节的世家?角力,最?终却像棵被?蛀空的老树,在盛年轰然倒下?。 龙榻前,先帝枯瘦的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袖: “爱卿…太子吾儿…就托付给你了?!” 当时的太子正是纪佑,先帝一生后宫唯有皇后谢氏一人,皇后生下?太子之后,血崩而死,先帝没有再娶,力排众议空悬后宫,到死为止。 当时先帝大概是有两个临终托孤的人选,一个是解问雪,另一个是大将军谢荣峰,也就是谢岚之父。 先帝毅然决然选择了?解问雪。 因为,谢荣峰确实是百里挑一的将帅之才?,但是他教不出一个好皇帝,他只能教出一个上阵杀敌的战士或是统领千军的将军。 但是,解问雪可以。 解问雪可以教出一个好皇帝,只要他愿意教。 年仅十五岁的纪佑跪在榻前,男儿有泪不轻弹,太子却在那时落了?一滴泪,看得出来实乃性情?中人。 解问雪从先帝手里接过纪佑稚嫩的手,第一次感到肩头千钧之重。 他说?:“臣,万死不辞。” 先帝葬礼之时,举国同悲。 解问雪一袭素服立于檐下?,看着廊下?那个倔强的少年——少年纪佑刚经历丧父之痛,明明眼眶还红着,却硬要挺直脊背做出一副帝王相?。 天子忍着悲痛,朝着解问雪鞠个躬,双手作揖,就算是拜师礼成了?: “先生。” 后来就是他们纠纠缠缠的这三年。 解问雪那时二十四岁,纪佑才?十五岁,正是少年心气最?重的时候,又经历丧父之痛,无比沉郁,他有心事从来不愿意说?。 解问雪很照顾纪佑,倾尽毕生所学,却难免对纪佑较为严格。 而后大将军谢荣峰班师回朝,自?古文?武不和,谢荣峰本来就很介意先帝没有把纪佑托付给自?己,而是托付给了?一个解问雪,或多或少在纪佑耳边讲了?几?句话。 那是纪佑第一次和解问雪闹矛盾。 梦境转入一片晦暗。 大将军谢荣峰回朝,铠甲未卸便直入御书房。 那位战功赫赫的国舅爷拍着纪佑的肩大笑: “陛下?何必整日读这些?酸腐文?章?男儿当跨马提剑,开疆拓土!” 然后朝堂之上,又是一场针锋相?对。 谢荣峰因为是少年天子的舅舅,皇亲国戚自?然身份尊贵,他带着女儿谢岚经常入宫探望纪佑,经常给纪佑带宫外的好吃的、好玩的。 还会带着少年天子出去骑马,甚至没有通报宫禁,夜不归宿。 解问雪带兵出去找了?一夜,强行把纪佑拉了?回来。 当夜,纪佑就砸了?砚台:“朕要跟着舅舅!” 解问雪拾起地上摔断的紫毫笔他平静地跪在碎瓷片边上: “陛下?,治国非儿戏,亦非一朝一夕之事。” “解问雪,你胆敢这样管朕?!” 少年天子赤红着眼,眼里满是不信任与防备。 “朕看你是怕舅舅分你的权!” 梦中的雨下?得很大,少年天子第一次没有管解问雪叫先生,而是直呼其名?。 那场冷战持续了?整整半月。 解问雪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用政务麻痹自?己。 恰逢南方雨季,滇地突发山洪,灾情?紧急。 他连夜启程南下?,甚至来不及留下?一句话给宫中的小?皇帝。 谁曾想,这一去险些?成了?永别。 汹涌的山洪冲垮了?堤坝,解问雪没想到还有一场暴雨,一整队,连人带马被?卷入浊浪。 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时,他恍惚想起离京那日,纪佑站在城楼上远远望过来的眼神。 有一点不舍吗?会有一点吗?属于君王的私心? 当解问雪在山林中苏醒时,已是次日黄昏,他泡在水里泡了?一天,在傍晚才?被?冲到了?河岸边,应该是被?困在了?山里。 浑身湿透的丞相?靠着一棵断木喘息,高烧让他视线模糊,掌心被?碎石划破的伤口泡得发白。 山风呼啸,宛如厉鬼哭嚎。 要死在这里了?吗。 解问雪望着渐暗的天色,竟生出几?分释然。至少不必再回京面对那个日渐疏远的少年帝王。 然而第三日黎明,山间突然响起整齐的马蹄声。 “先生——!先生!” 少年沙哑的呼喊划破晨雾。 解问雪艰难抬头,看见?一队铁骑冲破薄雾,为首的青年天子玄甲染霜,眼底布满血丝——那是纪佑日夜兼程,调兵搜山的证明。 纪佑不顾谢荣峰的阻拦,居然亲自?骑马出京,硬生生连着骑了?两天两夜,用了?手里的虎符,调兵滇地,围住了?整座山脉。 足足几?十座山,地毯式的搜寻,纪佑快急疯了?,据说?下?了?死命令,一寸也不能放过,这才?终于在黎明之际找到了?解问雪。 在那一瞬间,少年天子滚鞍下?马时几?乎踉跄,却在触及解问雪冰凉的手指时猛地僵住。 下?一刻, 纪佑竟当着一众将士的面,脱下?自?己的狐裘披风,把解问雪结结实实裹住,将失温到奄奄一息的丞相?死死搂进怀里。 “先生!朕…朕以为……” 纪佑哽咽的声音震得解问雪心头发颤。 剩下?的话已然不必多说?。 身为一国之君,愿昼夜奔袭,只是为了?调兵过来救人,就足以证明一切了?。 山风卷着冰凉掠过,少年天子温热的泪水砸在解问雪颈间,烫得惊人。 或许,解问雪那份不可告人的私心,就是在那一刻破土而出的。 当纪佑滚烫的泪水落在他颈间,当少年天子颤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