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架碧纱橱已经撤了,十二扇屏风也重新在床上安置,屏扇一围拢,就是两个人的小天地。
夜里折腾得久,起得便有些晚。裴琢玉醒得稍早些,怕惊动沉睡的宁轻衣,她便躺着不动弹,只借着微光凝视她。
三月才入长安时,她能料到会有今日吗?
她怎么没有半点抗拒,就那样顺理成章地住进公主、搬进若水院呢?
裴琢玉放空思绪,身畔忽地响起一道呓语。
“驸马。”
裴琢玉一怔,脑中一片空白,几乎呼吸不上来。
她凑近又听。
“驸马”变成了“琢玉”。
是在喊谁?
裴琢玉眼睫颤了颤。
良久后,她轻笑了一声,低声重复这两个字:“驸马。”
太长时间没听人提起,她就忘了裴治的存在。
她以为公主也忘了,可真的能够忘了那曾经让她形销骨立的人吗?
脑中嗡嗡作响,可裴琢玉没让发懵的状态持续太久。
一些不好的事情,她不愿意思考,那就抛却。
她神色如常,仍旧在午后跑去集书馆看医籍。公主的身体渐好,可毕竟比寻常人要差些,到了秋凉时节,难耐寒气。来整理医籍的医者都是有切实本事的,裴琢玉与对方商议,也受益良多。
从校正医书局出来,裴琢玉碰到了庐陵公主。
秦王、梁王前车之鉴在呢,燕王乖顺得像个鹌鹑,至于鲁王,他先前跟在梁王后面呢,母族不昌,本来就没什么存在感,这会儿更是不敢跳腾。可两位亲王没动静,但庐陵公主肉眼可见地张扬起来,仿佛胜券在握。
裴琢玉被庐陵公主拽着去玩樗蒲。
原本想拒绝,可心底翻涌着莫名的情绪,又将话语吞了回去。
庐陵公主是个很爱谈笑的人,聒噪得像是一只小麻雀。她不会看脸色,当然身为公主,她也不需要这项察言观色的技能——只有在面对宁轻衣的时候,才会有点聪明劲。跟裴琢玉玩樗蒲,她屡败屡战,丝毫不在意输出去的财帛。只是盯着裴琢玉那张不知道看几次都啧啧称奇的脸感慨:“你跟驸马还是不一样,让裴治跟我玩樗蒲,我都不敢想。”
裴琢玉微笑,说:“没谁会一样。”
庐陵公主琢磨一阵,说声是,又道:“脸一样,长姐一定很喜欢。”
裴琢玉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公主和驸马感情很好吗?”
庐陵公主:“那是自然,至少我没听说过长姐让人打驸马,依照长姐的身体,也不可能自己上手。”说着,庐陵公主还用手比划了两下。她虽然不如钱白泽,但还是有一把力气在身上的,打她的驸马绰绰有余。
“说来十月十五是裴治的生辰,长姐不会带着你去祭祀裴治吧?”没人搭话,但庐陵公主自己说着也高兴,嘴皮子一动就抖出了一时上涌的狂想。
裴琢玉的神色僵了僵,暗暗记下那个日子。
第43章 十月十五
入秋之后,长安风平浪静的。
两位皇子结党、谋反之事触目惊心,人死后也没人敢提什么。
这事儿不好碰,病过一场的圣人没有修身养性,反而欲发暴躁了,好像浑身长满了逆鳞,戳哪他都不高兴。
任意贬谪朝臣之事,过去是很难做到的,毕竟就算是敕旨也要经中书门下,要是宰臣硬着头皮驳回,圣人也无可奈何。但情况在不知不觉中有些不同了。左相魏再思是圣人的宠臣,秉持的就是“天意”,而兵部尚书窦道宗呢,因为梁王谋逆,他也算梁王前岳丈了,怕被圣人找理由处置了,老实做人。
以吏部尚书带参知政事头衔的越王世子钱谦吧,又是个“百应之人”,同样不会违逆圣人。倒是中书令崔尚清正守节,但他年岁渐老,政事堂也不是他的一言堂,独木难支。总之谁要惹了陛下不快,被贬谪了都没人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