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金带着雏鸟宝宝出了门,门外一排三个孩子,两男一女,年龄看上去和嘉波差不多大,他们都是很典型的沙漠子民,阳光照耀在古铜色的皮肤,头发绑成紧贴头皮的辫子,身上服饰的纹路大多以赤狐为主。
“饭呢?”砂金向孩子们伸出手。
一个盒子交到了他手上,连同一件叠好的衣服。沙漠里物资不算丰富,砂金早有预料,里面的饭食是常见动物的肉干配上珍贵的两三根青菜。
他看了一眼就把饭盒盖子合上。
接过衣服,再把身后躲躲藏藏的鹌鹑揪出来,衣服在他身上比比划划,还算合身。
这样他们就不用共穿一套衣服了,换洗衣服本就不多,砂金一拍嘉波的背:“道谢。”
“……谢、谢谢。”
“微笑。”砂金再命令道。
嘉波立刻露出一个刚学会没多久还被亲自上手纠正过的标准笑容。
微笑,好累,脸要僵了。
见砂金没有别的命令,嘉波慢慢挪动,准备躲在在场唯一成年人的身后去,而砂金没有拒绝,他的确想让嘉波多和人类接触,但也不想过度逼迫把人逼急了。
打个招呼再笑一下,算他勉强过关吧。
他没有再多说什麽,反而是三个孩子中的一个,看见了嘉波的脸,指着他惊呼:“小祭司?!”
砂金敏锐地察觉到嘉波的身子僵硬了一瞬,然后以更快的速度藏进了他的身体后面。
他似乎不想认下这个称呼。
不勉强他说话,唯一的成年人顺势接过话头:“谁的祭司?”
“小祭司是赤王大人的孩子,是沙漠和绿洲的继承人,我家里还有他和赤王大人的画像。”叫破嘉波身份的孩子踮起脚,脸上尽是向往和崇拜。黑泥之后,村子的情况很不好,尽管没有人死去,但也失去了对外通信的手段,以及贸易的通路。
村子里都是赤王的信徒,是沙漠的子民,迫切地希望他们的神明能给予解决的办法。
“小祭司,小祭司,”小孩持续地叫着嘉波,“赤王大人为何没有回应我们的呼唤?”
“小祭司,为什麽所有人都消失了?”
“小祭司,你看见了吗,地平线的另一端突然升起了高墙,据说是雨林的大慈树王用以隔绝沙漠。”
“小祭司,小祭司。”
“赤王大人在哪里?”
他还不知道。
这个村子,什麽都不知道。
嘉波抿紧了嘴唇,藏在砂金身后的身体摇摇欲坠,他每叫一次嘉波的名字,嘉波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到最后都已经是透明的了,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
砂金赶快搂住了这颗快被风吹断的小蘑菇,强行打断:“他不知道,他身体不舒服,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带他进去休息了。”
也不管孩子们的反应,他赶快将嘉波抱进屋内,把他放在床上,再用衣服拢住他的头。
熟悉的味道。
嘉波的手不停抽动,他焦急地查找那一枚属于自己的筹码,摩挲上面快要秃掉的花纹,再用力地抱住自己。
做一块石头,做一粒沙子,做一朵不需要思考的小蘑菇。
隔着布料,砂金拍了拍嘉波的头。
“怎麽了?”他问。
然后又顿了顿:“不想说也可以。”
一阵沉默。
嘉波还是面无表情,但砂金察觉到一股隐秘而黏稠的气氛在简陋的室内飘荡,那是悲伤,来自于不知悲伤为何物的嘉波。
“父亲大人,赤土之王阿赫玛尔。”他悄悄地说,像是说给自己,“他死了。”
他死在三天前。
“我杀的。”他把头买进胸口,他再也不想抬起头来,他想随风化去,当赤王掌心的流沙。
他是容器。
是来自天外,来自深渊的禁忌知识的容器。
妈妈说,他将用这些知识带给沙漠福音,他将教导人类脱离神明行走,他是人类与知识的魔神嘉波。
妈妈用生命推开了通向禁忌知识的道路,父亲大人将禁忌知识灌入了他的体内,他们都说嘉波,你是希望,你是道标,神亦是时间的傀儡,而知识永垂不朽。
是他没用。
他控制不住禁忌知识。
在禁忌知识降临在他身上的那一刻,影子活了,影子在狂欢,影子喜欢人类,影子喜欢赤王。
以人类不喜欢的方式喜欢。
以魔神不喜欢的方式喜欢。
——最终,影子化成了黑泥,毁灭了沙漠,父亲大人燃烧了自己,将黑泥封在了他身体里。
最后说:“嘉波,你不爱人,也不必爱人,你是容器,你是封印,要一直活着。”
要一直活着。
承受我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