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子夜停下揉捏喵抱枕耳朵的手,语气一变:“可是,这样温情脉脉的假面,是什么时候被撕碎的呢?”
“我记得,是在我们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慕阿姨的性格才慢慢变古怪……”
虞煜依稀记得在一个深夜,雷雨大作。
当时已经睡下的他,被楼下砰砰砰砰的大力敲门声所惊醒,等睁着惺忪睡眼,走下二楼向客厅望去。
却是林母披着件外套,正轻声安慰浑身湿透、裹在毯子中瑟瑟发抖的慕婉。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说话声音如此尖利刺耳的慕阿姨。
“他怎么可以……贱人,混蛋……呜呜呜……”
“你不要这样作践自己,慕婉……”
“可是他当初明明就和我约定过的……明明就……呜——”
记忆里的对话,其实已经不怎么清晰。
见到他揉着眼睛下来,两人说话声登时调低。
虞煜只记得,被林母赶回楼上前,他最后一眼是慕婉扭过头,手指攥紧成拳压在沙发,手背暴起根根青筋,恨不得将指骨碾碎的模样。
在那之后,慕婉开始时不时出远门。
起初只是整个白天不见人影,后来开始彻夜不归,再后来演变成一出去就长达好几天,期间对独自待在家的柯子夜不闻不问。
好在那时柯子夜对做饭已经自学成才,先是靠家中翻箱倒柜摸出来的零钱、还有虞煜节省下来的零花钱支援解决温饱问题,后来两人搭伙了,有林母提供伙食费,瞬间宽裕许多。
小时候,虞煜也曾好奇过,但林母只随口告诉他柯子夜家中出了些变故,慕婉必须要出门去找工作,最后惯常以“小孩子不要管大人事”等套话做结尾。
“三四年前吗?也可以算是吧。但她其实一早就疯了,只是因为心里有念想还吊着,才能伪装成正常人维持生活。”
柯子夜淡淡道。
“细细想去,我原本以为幸福美满的童年里,其实老早就布满了蛛网般的破裂缝隙。”
“每次接完电话以后,她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长一段时间,心情格外差劲。”
“她喜欢记录菜谱,笔记里却全是那个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那个人对海鲜过敏,所以就算我们住在沿海城市,家里也坚决不许出现一丁点与海产品有关的东西,甚至连装饰都不行。”
“那个人喜欢吃辣,所以她就强迫自己也喜欢,同时认为我必须喜欢,直到有一次,我因为难受被送进医院洗胃才作罢。”
他说的这件事,虞煜也有印象。
柯子夜被迫请了好几天假,他去探望的时候,还带着在老师组织下同学们写的祝福贺卡。
当时慕婉坐在病床边,正用毛巾替肚子疼得冒冷汗的小柯子夜细心擦拭,一脸自责不该在菜里放太多辣椒,害得孩童相比大人本就更加脆弱的肠胃系统导致不适。
她的微笑,如同油画中缓缓走出的圣母玛利亚,带着母亲特有的光辉。
尚未恢复记忆的虞煜,暗自羡慕过慕婉对柯子夜的关怀备至。
他当时想,如果换成林秀芳,说不定没说上几句话,又被一个电话叫走,最多请个护工在床边照看一下。
相比眉头紧蹙的虞煜,柯子夜反倒过来安慰他的情绪:“阿玉,我知道你很惊讶,后来在笔记上无意发现这一条记录的我……心情同样难以言喻。”
“我从没想过,原来悉心照料着我的母亲,其实内心始终在指责我不够像那个人,我是个不完美的残次品。”
“她生下我,当初只是作为一个报复的证据和筹码,后来是期望着想要作为再续前缘的纽带,所以只有我越像他,最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才越是能证明我是那个人的儿子。”
“其实我对辣椒没有什么反感的情绪,也不会过敏。”
“可从那以后,每次尝到稍微辣一些的食物,我总会在心理上有种不适,是那种从头到脚……无法抑制想要呕吐的反胃。”
面对如此坦然直率的柯子夜,虞煜心中仿佛被细细密密的银针扎过,带着酸胀的疼:“那个人,你的父亲……”
“与其说是父亲,不如说是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吧,这是我们彼此间仅存的联系。”
“他或许从没想过,早已分手的前女友,其实暗地里生下了自己的孩子,甚至为了报复他,在订婚现场抱着孩子直接杀上门,不仅搅黄两个豪门家族的联姻,股价都瞬间波动。”
“我并不知晓具体情况,或许有隐情,或许没有,这些只是通过笔记记载推测出的部分,不过,对能把他弄到这种狼狈境地,她似乎挺开心,字里行间洋溢着泄愤后的痛快。”
“再后来,因为我的存在,也因为那个人的求情,她带着我,被远远地送到现在的城市。”
“给了栋房子,以及每月固定的生活费和抚养费,户口和学籍之类的也一并解决了,日子就这么凑合着过了下来……”
“直到三四年前,她决定——回到当初相遇的城市,去找那个人摊牌。”
“然而却发现,那个人已经结婚了?”回想了一下大纲里柯小雅的年纪,虞煜猜测。
“嗯,好像还有了孩子,是个女孩。”柯子夜点点头,“从那以后,她的精神渐渐地开始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