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抬起手,用指节蹭走陆聿宁脖颈上沾着的水珠,似笑非笑地说:这么厉害啊?
陆聿宁哼哼了两声,说:少看不起人了。
疫村之后, 朝闻又跟着晏无咎行过了许多地方。名义上说是因为云水针气息最后停留之地是在栖霞谷,或许是幕后之人有意陷害,又或许是失窃之事真与自己有着什么还未察觉的关系, 所以朝闻在深思熟虑过后,决定与晏无咎一同寻找云水针的下落。
实际上是因为疫村之事,让朝闻对这位深居简出的天机阁首座有了不同的看法。更何况他困囿于栖霞山这么多年,确实也该走出来看看了。
他在凡尘走一道,见山川,见草木,见天地,见众生。
而晏无咎也在路上的蛛丝马迹中,窥见了一点朝闻被废真相的蛛丝马迹。
朝闻时时从梦中惊醒,每每呓语间,总会出现两个人的名字。
他一半喊着师尊不要,一半念道阿遥,是我害你。
晏无咎抬手并指点上朝闻的眉心,源源不断涌入的灵力驱散了那些可怖的梦魇,晏无咎想要询问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不知如何说起。直到他们循着云水针经过玄阳宗地界,在寻花小宴中遇见了他的昔日旧友。
天衍宗将朝闻驱逐之后,他的几位旧友都曾上栖霞山寻过他,问询真相的有,劝他迷途知返的也有,朝闻当时剑心已毁,通通闭门不见。十多年过去,他们虽然没有完全相信天衍宗发出的朝闻弑师残胞之词,但心里的隔阂与龃龉早已日渐加深。
所以当一位无名小卒在宴席间直指朝闻走火入魔杀师叛宗时,在场除了被玄阳宗首徒拦下的王石头外,无一人替他辩白。而刚抿过茶的晏无咎正欲开口发作,却听见一道声音:朝闻,只肖你道明实情,诚心悔过,相信天衍宗的宗主与长老们也不会为难。
多么轻巧。
朝闻摸着自己右手的旧伤,看着自己曾经相交的故友,漫不经心地说:是吗?沈兄怕是不知,我若是乖乖同他们回去,只怕这剩下的半身剑骨,也要碎得渣都不剩了。
可他嘴上这么说,心里终究是难过的。真相在心中憋闷了这么多年,不是不想昭告天下,而是无人相信。所以在宴席之后,他在僻静之处大醉一场,赤着脚,和着歌,疯疯癫癫地往他和晏无咎的住处走。
外衫因为他的动作半挂在肩膀上,领口松松垮垮地开着,露出被酒意蒸腾得粉红的锁骨和瘦弱胸膛。
陆聿宁被酒润过的嗓音带着不同往日的嘶哑,像是少年时初次变声的音,但歌声里的哀切又充满沧桑。
在场的工作人员无不动容。
他的歌声太有感染力,为了电影质感没有掺杂太多技巧,却依旧悦耳,还无意中添了几分返璞归真的吸引力。
也难怪演唱会总是一票难求。
在卧房等了许久的晏无咎终于还是忍不住出门去寻,不想在绿林掩映中,捡到了一只醉醺醺的猫。
朝闻坐在山间的石头上,手上的酒壶随着垂落的腿一下一下地晃,临到晏无咎走到他的身侧,他才后知后觉地听到了声响,仰起头去看他。一双猫儿眼里蓄着清泉似的,明明脸上没有任何委屈的神情,却莫名让人心疼。
你来啦?陆聿宁哼了几句短调,要陪我一起喝吗?
裴砚出神地想,陆聿宁果然很会撒娇。
他抬手拂过陆聿宁脸上的血痕,是先前不知道被那根树枝刮出的伤。指尖沾上了一点残留的血迹,裴砚低垂着眼扫过,眸光都变得深沉。
半晌,他将这点血抹在了陆聿宁的嘴角,开口时,语气却是与神色渐染不同的温柔:当年被抽剑骨时,你也流了血吗?
陆聿宁浑身一颤,眼里的水光更盛了几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裴砚:你知道?
裴砚的手指顺着他的下颌滑下,摸过他微微颤抖的脖颈,落在了他的肩上:你我日日相待,我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你那先天剑骨,早就碎了一半是谁干的,明虚子吗?
不堪的记忆随着他的话出现在脑海中,朝闻本能地想逃,可被钳制住的右肩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下一刻,禁锢着他的力道消失,晏无咎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温和地盯着他的眼:我以为这些时日,阿闻已经足够相信我了,却还是差了一点,是吗?
朝闻眼睛一酸,眼眶里的水雾打转了几个来回。
陆聿宁读剧本的时候纳闷过朝闻为什么会在此刻卸下心防,他隐居后醉酒的次数多如牛毛,可从未有一次在旁人面前展现过自己的脆弱。可现在也算是明白了,任谁看着裴砚这么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都会忍不住地将过往的委屈悉数托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