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洛蔚宁抬头看了一眼高悬头上的太阳,随后才走回队列前方喊停。新兵们如获大赦,纷纷脱力一般垂下身体,军刀随手扔在脚边。
女教头见状,严肃道:“我怎么教你们的,都忘了吗?”
新兵们闻言,吓得赶忙捡起刀插回腰间的刀鞘,队伍整齐排列好,身体昂首挺胸地立着。
“我说过身为士兵,坐立行需时时刻刻保持端正,脸上永远充满精气神,兵器无论如何都不能离手!你们虽然是新入军的,可也训练了半月有余,就连基本当兵的素养都忘了,甚至在洛将军面前也敢忘!”
新兵们内疚又害怕,垂下了脸。
洛蔚宁走到中间,双手叉在腰上,容色是惯有的温和。
“柳军师托我给你们传几句话。”
新兵们齐声道:“请洛将军、柳军师指教!”
洛蔚宁高声道:“柳军师说,你们身为女子,能够不惧生死从戎,她十分敬佩,也为你们的加入感到高兴。你们从前是艺伎,是汴京城里无数人沉迷追捧的风流人物,风光过后本可安稳过后半辈子。偏偏生不逢时,恰逢天下大乱。本来女子立身就艰难,遇上如今这世道,不从戎就只能从男子,可男子尚且不保,凭什么相信他们会保护女子?作为女子永远记住了,这世上谁也不能依附一辈子,唯有自立自救,才不会在乱世之中被当作物品买卖,被当做粮食吃掉!老子云‘祸兮福所倚’,大乱之世看似黑暗,但也造就了英雄辈出的时势。望你们用心习武,他日若在战场上活到最后,定当成为名垂青史的巾帼英雄。”
新兵们听了洛蔚宁传达的一番话,想起当日沦为俘虏被顺军欺压的屈辱日子,意志瞬间被唤醒,眼睛充满感激地望着洛蔚宁。听完最后一句话,脸上浮现出无比坚定的神色。
她们齐声道:“我等谨记洛将军、柳军师教诲!”
“柳军师说的话本将军也十分认同,望你们不忘初心,刻苦训练。”
洛蔚宁说完就宣布训练结束,放她们去吃饭休憩了。
除了监督训练士兵,洛蔚宁每日仍然坚持柳澈教导给她的打坐。在结束一天训练任务的黄昏时分,她会爬到山顶,先在草地上打坐约莫两刻钟,然后躺到吊床上。
吊床两端绑在两棵松树上,她每日打坐结束便躺在上面,摇摇晃晃地,凝望着满天红霞,开始思考人生。
她回想这段时日来自己全心全意打坐的感觉,从一开始打坐不足半柱香的时间,她就内心焦灼难受,浑身发热冒虚汗,到如今能坚持两刻钟,甚至还想坐更久。打坐入定以后,她完全感受不到躯体的存在,只剩下一团意识飘荡在虚无里,她才真切地体会到古人说的,魂魄和躯体是两样东西。
在北境休养身体那几月,柳澈拿出随身携带的《道德经》给她,命令她再慢慢精读一遍,把五千言全背诵出来。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其中两句话,喃喃自语:“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
营魄抱一,乃意念和躯体合一,她打坐的目的不正是如此?只有营魄抱一才符合“道”,可“道”又是什么,她该怎么用?还有“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又该如何理解?
她不停地思索着,把这些日子打坐的感受,以及此前背诵过的《道德经》全从脑海里搜罗出来。她总觉得两者之间有微妙的关系,加以思考,她一定可以读懂这本经书的。
夜幕遮盖了天空,满天星子隐隐闪烁,一弯月亮从东边升起,缓缓地跨过夜空,最后消失在西方天际。
破晓的天空呈现朦胧的灰白色,山上雾气迷蒙,偶尔一声鸟叫从山间传出,叽叽咕咕的,充满了生气。
洛蔚宁浑然没察觉时间流逝,就这样躺在吊床上,睁着双眼,一整夜都在思索自己的经历,试图用《道德经》的哲理来解释,嘴里时不时自言自语。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复归于婴儿。含德之厚,比如赤子……骨弱筋柔而握固。”
洛蔚宁念着念着,漆黑眼眸逐渐变得清明,像是在黯然中点亮了光芒。
她又道:“刚出生的婴儿骨弱筋柔,但拳头却握得特别紧,力气特别的大,难不成是因为专气致柔,也就是意念与身体契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