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野菜,都比菜农常种那几种蔬菜多一段清香,在这些个野菜里头,虞蘅觉得枸杞头的香气尤甚于荠菜,最适合凉拌了吃。
野菜凉拌做法总类似,有个通用的调料,焯过水,切得碎碎的,喜欢的同切些香干与姜葱丁,换作鸡蛋干或许也行,再浇上油醋调的汁子,一点虾米,拌匀,入口很清很香,春天到清明这段时间,但凡吃到这种味道,都会有一种恨不得死在春天之感。
当然那样也太不正能量了,于是虞蘅又做了油盐炒枸杞叶,有清肝明目、退热解毒的功效。
油是用的菜油,蒜瓣爆香,下锅快炒,调味只一点盐,又是极清香的味道,吃过便又不想死了,毕竟还有很多枸杞叶的做法没有吃、也还没有吃腻。
客人们也很买账,夸赞另一道蒌蒿薹子,“脆,嫩,清香清香”食之,胃口大开。
有长安口音客人问虞蘅:“虞娘子怎么尽喜欢做些南饭,是从南方来的?既在京中做生意,也该多做些北方菜,牛、羊一类的,照顾照顾北人口味。”
什么水八仙、各种野菜,还有各种鱼、虾做法,迥异京城风味。
虞蘅一愣,因为前辈子生长在北方,她从来自诩是北人,吃食口味、习惯也向北靠拢,可真遇上地道北方人,才发现原来这一世潜移默化受的影响并不少。
做菜时习惯性放点糖提鲜,还有清淡的调味、以炒菜为主的菜谱……
一个蜀地口音,还背着剑的客人,斜眼回去:“外边那么多北人开的馆子,你这厮想吃,换家店便是,何苦来挑剔我们南人爱吃的?”
眼看着就要惹出一场南北之争,虞蘅失笑:“客人们吃着好就行了,管它南北做甚。”
旁的客人也说是这个理:
“好吃就行,管那么多做甚!吃饭的莫打厨子。”
“三四月的枸杞头还成,到了五月里,便要开花结果子,当然趁此时节多吃几顿。”
长安来的客人争不过他们,便佯嘴装傻没听见。
方才那个负剑客人拿着水囊走过来:“小娘子,给我打满你家新酿!”
虞蘅笑问:“我们家好酒都是些花酿果酿,不醉人的,客人若要烈酒,不若去前头玉壶春瞧瞧。”
那剑客诧异,竟有将生意往外推的,唤店里跑腿去打了酒,再回来,一人一马一剑,便又朝北行去。
这样自由散漫肆意潇洒的快活日子,虞蘅也当真羡慕,谁小时候看金庸还没做过仗剑走天涯锄强扶弱的英雄梦呢,摇摇头,又隐回柜台中,感谢如今的太平世道啊。
愚民们显然不清楚如今太平多拜谁所赐,高谈阔论着人家的八卦下酒。
“端王进京,又寻到昔日谢尚书墓前祭拜了,那篇‘祭贤公文’,当真是字字肺腑感人。”
“嗤,叫这位老王爷记挂的难道是谢尚书?你没听说过听说当年端王还是三皇子时,与那尚书府独女——”
后边的香艳秘辛,隐在众人心照不宣的笑容中。
“诸位年小,想必没见识过当年谢家娘子好风华。”
一个穿绮罗的中年商人,温润模样,言语颇感慨,“那是我亦年小,瞧着端王与谢家娘子站在一处,当真一对璧人,可惜。”
一个老书生听了他的话,嗤之以鼻:“什么风华什么才女,不过仗着有几分小聪明,便妄想攀附龙子,好在端王爷未被美色所惑,乃真智者。”
一旁好几个读书人模样的男子愤慨附和他:“老先生说的是!科举取士乃国之根本,吾等寒窗苦读十数年,岂有牝鸡司晨,使女子入仕的道理?”
听到这,虞蘅惊讶地抬头,她一直猜测着,竟然是……
先前那商人反驳道:“便是谢娘子在这一件事上有偏颇,也不能抹去她先前之功啊。”
群情越发激愤,反响强烈,多是读书人:“妄图动摇国本,便是祸患无穷,死不足惜。”
“苟活这些年已是皇家宽容。”
虞蘅再也听不下去,理智上说这与她无关,但于情于理,她都该说些什么。
心中越不满,面上笑容越发灿烂,声音也轻柔得仿佛黄鹂出谷:“春闱揭榜不久,授了官儿的新科进士们近日都陆陆续续地离京赴任,入翰林的入翰林,不知诸位在此是——庆功耶?小店对新科进士有折扣,诸位不若报上名姓来,还能免一角酒钱。”
这便是明知故问了,在座借酒消愁的,多是榜上无名,方才还互相宽解着对方明年再战,被漂亮小娘子这般问,当下都有些尴尬,却又不得不承认:“非是庆功宴……我等与今科无缘,只等着来年下场。”
“哦?”虞蘅似笑非笑地扫过他们面庞,“瞧诸君面容,也不年轻了,难怪,”
难怪什么?
“其实诸君无需一听女子科举便抖如筛糠,且不说此政并未实现,朝中有与诸位志同道合的迂腐之士,路艰且远,便是没有女子与诸君相争,诸君不也争不过男子吗?”
不过是将那一句“咸吃萝卜淡操心”,转换成了骂人不带脏字之语。
先前老书生年纪最长,这话也戳得他最痛,当下恼羞成怒:“不过是个当垆卖酒的商户,也配插手我们读书人的事?”
那帮谢家说话的商户提醒:“老先生此言诧异,先不说如今我们经商的与士民同等,这位小娘子适才可还得了太后娘娘所赐牌匾,你这是对太后不满?”
老书生一噎,仍然嘴硬:“你们年轻人联合起来欺负我老叟!牝鸡司晨便是祸国乱民,任你们说反了天,我们也不会同意!”
“便是触柱死谏,也绝不同意!”
国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群书生们自诩为“士”,平日对国政大事评头论足多了,便也认为自己有话语权。
虞蘅露出些讽刺笑意,更难听话的已经酝酿好了,不蒸馒头争口气,便是从此不做这些酸腐人的生意,也不能任他们一口一个“牝鸡司晨”、“祸国乱民”的抹黑。
刚要张口,却有人摁住了她,“不必理会。”
声音沉沉。
余光瞥见一角天青色袍袖,那样无力地垂下,使得她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也不知被他听去多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