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辉!辉辉!哎呀,又长漂亮啦,差点认不出。什么时候回来的?”
贺美娜回过头来。只有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叔伯姨婶才会亲昵地喊她的小名“辉辉”。但是没有妈妈提醒,她并不能说出面前的这位阿姨姓甚名谁,只能礼貌地笑:“阿姨好。我回来有几天了。”
迟钝如她,也立刻反应过来将要陷入又一轮的“不结婚,已分手”的重复解释当中。但阿姨直接跳过这一环节,急急切入正题:“你回来的正好——我们这几栋到底还拆不拆?就拆了后面那一半,我们只不过签的晚了点,现在条件还不如之前那一批,怎么说得过去!房价这两年又涨了不少呢!我们一家四口,怎么说都得分两套吧?一套三室,一套两室,我们也不贪心!”
那早点师傅却是早就签字拆迁并原址还建了,万象还一次性支付了两年的租房费用,他索性就在未拆迁的家属楼里租了一间,每天照样卖他的早点,顺便还可以看看自己房子的建造进度。此时他便插嘴:“拆迁文件上写明,不按人头还建。你家六十个平方,最多还九十个平方,也就是一个三室两厅。”
“那为什么化纤厂是按房产证来还建?一个小房子,分成六个房产证就能分六间——我算是看透了——还是得闹,不闹没房子!”
“你说的那种情况二审判决下来啦。没分成。”
“不行。怎么样也得给我儿子多要一套。女孩子也就算了,男孩子怎么能没房子娶媳妇呢!”
“不要操心孩子的事儿,他们现在才多大?还怕将来没有赚钱的机会。”
“女儿反正要嫁出去,我不担心。但儿子……”
贺美娜拿了早点,见他们两个讲得起劲,自觉对这场对话再无责任,轻轻一句“阿姨再见”准备离开;阿姨眼角瞥见她要溜,立刻喊住:“辉辉,最近你有空的话,帮我们家蕾蕾练练口语嘛。”
贺美娜这才想起来她是操蕾蕾的妈妈:“好的,阿姨。”
“还有件事。”她猛地将贺美娜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小声道,“我只和你一个人说啊,你不要和别人说——我们家蕾蕾谈了个男朋友,家里条件很不错,要带蕾蕾一起出国读书。”
贺美娜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个,只得道:“是吗?那挺好。”
“可是对方家里太有钱了,我怕蕾蕾拿不住他。虽然他现在对蕾蕾挺好的……所以我想问问你,”她盯着贺美娜的眼睛,真诚地问,“到底是什么原因戚具宁不要你了呢?是嫌你家里太穷了,爸妈都是下岗工人吗?”
她为了儿女前程的那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只要能将这种担心传递给更倒霉的人就好,不管言语有多伤人。
“我们虽然家庭条件不好,但肯定不会拖累蕾蕾的呀。”她又是解释又是给自己打气,“就算是为了蕾蕾的面子,我也得争两套房子回来,见未来亲家的时候底气也能足一些。”
待到了家门口,贺美娜还没进去就已经听到自动麻将机哗啦啦洗牌的声音。母亲胡苹和另外三个中年妇女正在客厅打牌。
胡苹对于一大早就开台赌博丝毫不觉不妥:“辉辉,帮阿姨们倒茶。”
贺美娜出生于一个传统典型的大家庭。曾经每年的年夜饭都要摆上三桌才能安顿下所有亲戚。她的父亲贺宇和母亲胡苹是家中老么,从小在兄姊的侧目和微言下受尽了身为国有企业领导的父母的偏爱和照顾。随着年岁增长,兄姊纷纷成家立业独立出去,离开了发展停滞的西城。而胡苹和贺宇,就像一对被父母照顾过度的俪虾夫妇,继承了父母的事业编制,永远地留在了偕老同穴中。
贺美娜就是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起来。她出生的时候,胡苹自己还像小孩子一样,所以一直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协力带她。作为老么夫妇的独女,她从父母那里继承了祖辈的万千宠爱,也继承了其他近亲的侧目和微言。热闹的年夜,其他小孩子在地下疯跑打闹,她一定是乖乖坐在祖辈的膝上拿着识字册,一个个地认,一点也不能松懈。
大伯母走过来,拖长了声音道:“辉辉那么早就开始认字了呀!还是外公亲自教呢!我们家祎祎这么大的时候没人管,只知道玩,所以现在成绩不好呀!祎祎你还不跟你堂妹多学学!只怕她认识的字比你还多些呢!”
外公说:“读书好。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奶奶说:“我们辉辉又乖又聪明,读书肯定不吃力。就是身体弱了点,要多喝点牛奶,多吃点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