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热热的,她吃好了。
旁边有两盒饭菜是带给贺宇和胡苹的。二伯和三伯的子女要在家里照看孩子,他们在席间另外点了几样好吃又贵的点心,也已经打包好了。
这就是贺家人的生活模式。这就是她本来的位置。她不该穿上那双水晶鞋,磨出血,崴了脚,最后还是一双廉价的运动鞋让伤痕累累的她走回家。
贺美娜喉咙里仿佛伸出许多讨酒的小手来,挠得舌根发干发痒。她拿起酒杯,走到贺浚祎身边,去拿他面前的红酒,咕嘟咕嘟地倒满一杯。
昂贵的酒。便宜的酒。高贵的人。低贱的人。组成成分其实只有细微差别。
什么果香花香木香。什么英俊健壮多金。是这些溢美之词左右了判断,决定了价值。
她举起酒杯,一仰脖,咕嘟咕嘟地喝完。喉咙里的小手缩了回去,开始猛烈地敲击她的心脏。她伸出一双手,十指用力张开:“是。我们都姓贺。在我离开格陵之前,我们住在同一个城市里。可是除了贺浚祎,其他人一年之内和我说过的话,加一起十根手指就数完了。”
“现在来指责我破坏了你们的前程?对不起。我不负责。”
没有人露出羞愧的表情。这本来就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该羞愧的,是她作为晚辈说出这样无礼的话来。
“怎么说话呢?我们可都是你的长辈!”
贺美娜点点头,曲起右手大拇指。
“谁要你负责了?你能负责吗?你就不能和戚具宁服个软,大家继续做朋友也有好处呀!”
她继续曲起食指。
“怪不得戚具宁不要你。你是读书读傻了吧!”
“你这种态度,迟早要吃亏!”
“嫁不出去!”
“工作也做不好!”
“我们这都是为了你着想!”
……
中指,无名指,小指,一根根曲起,然后是左手拇指,食指,中指……很快,她伸出去的双手变成了一对紧攥的拳头。
贺美娜将一对拳砸在桌上,砸断了所有人的话头。
“好了。”她总结,“今年的十句话说完了。还有什么想说,明年继续。”
没有看到这场闹剧,贺天乐早已悄悄溜出包厢,在走廊上转悠。走廊尽头的包厢内有服务员上菜出来,他好奇地从门缝往里看——这个房间好安静,每个人都斯斯文文地吃着饭,不像爸爸那边,简直要把房顶都掀翻了。
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叔叔!”他小声地喊,对正从夏珊手里接过汤碗的危从安招手示意。
危从安看到了小不点手里挥舞的帽子,侧耳对父亲说了一句什么,放下碗筷,起身离席。
他出来,将包厢门掩上,表情严肃地拒绝这个拿着harvard棒球帽的小不点:“干什么。叔叔不认识你。”
贺天乐想了想,更正道:“哥哥。我知道猫头鹰为什么两只耳朵一上一下了。”
“哦。”
贺天乐失望地说:“你不想知道答案吗。”
“我知道答案。”
虽然这样说,危从安却没有回去的意思。
贺天乐先是低着头两只脚互搓了一下,又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姑姑说,声波传到猫头鹰的耳朵里会有时差。这样可以帮助猫头鹰更好地定位。”
危从安望瞭望走廊上各紧闭的包厢门:“你在和家人吃饭?你就这么喜欢到处跑?快回去。”
贺天乐扯住了他的袖子:“我不回去。以我爸为首的那些叔叔阿姨伯伯婶婶正在围攻我姑姑。就像正派人士围剿光明顶——不对,像杨国忠劝杨玉环回到李隆基身边。”
危从安皱眉:“你平时看些什么课外读物。”
“都是老师要求的。四大古典名著,四大外国名著,四大武侠名著,各种四大名著——哦,还有《写给宝贝的十封信》。那是编的吧?真的有那么好的妈妈吗?我也想要一个那样的妈妈。”
“我不知道。我没看过。”
贺天乐撇撇嘴,伸手去抠墙上凸出来的装饰;危从安阻止了他。
“哥哥你也是在和家里人吃饭吗?”
危从安摇头。
“那不是我的家里人。”
“那你是在应酬咯?”
“嗯。”危从安迈开长腿,走在前面,“走,去那边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