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走的时候虽然厮打得很难看,但基本上能分的都分完了,大舅舅二舅舅再怎么觉得自己吃了亏对方占了便宜也没有可分的了;外婆也多次表态说自己名下没有任何财产,平时补贴小女儿已经补贴了不少,抚恤金和吊唁金扣去丧葬费用后由大舅舅和二舅舅平分。
但是老房子要给胡苹一家人住,谁也不能把他们赶走。
那时候西城的房子完全不值钱,所以大舅舅和二舅舅满口答应了。
大家一团和气地来送外婆,贺美娜没想到居然又碰到了她。
她已经出师,可以独立工作了。虽然还是穿着一次性工作服,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但贺美娜认出了那双眼睛。
她也看了贺美娜几秒才低下头去工作。
“……你记得我?”
低着头在化妆的她,闻言又抬起头来,看着贺美娜,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我叫贺美娜。请问你贵姓?”
她问完了才觉得自己唐突;或许——她不会说话?
她停下了涂抹的动作,在口罩前竖起化妆笔,示意噤声。
她认得她。她记得她。
但她是不能,也不可以告诉遗属自己叫什么的。
她又低下头去:“贵亲平时有化妆的习惯么。”
贺美娜一愣,才意识到是她在问自己。
“我外婆有时候会涂一点口红。”
她打开手机,给她看自己和外婆的合影。
她点点头,依旧是在虎口处调了调色,替外婆仔仔细细地涂上口红。
“谢谢。”
“不客气。”
奶奶是在她硕士一年级的寒假去世的。
爷爷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贺美娜叫了120。
来了两部白车,把爷爷和奶奶都接走了。贺美娜这才知道原来医院里有专业殡葬服务,完全不需要遗属费心,一切皆可代劳:“……花点钱而已,这可是最后的尽孝机会了。”
大家都觉得这样很好,毕竟还有一个躺在医院里,顾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大伯伯和贺浚祎跟着灵车走了,贺美娜留下来确定服务项目和付钱。
过了两个小时,又有专人开了一台依维柯来,把遗属全接到“山上”去了——除了贺宇和胡苹,他们被大伯伯指定留下来照顾爷爷。
贺浚祎对贺美娜道:“你是女孩子,不用你守夜。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奶奶,烧点纸钱就回去休息。明天你接上晓苓和天乐,再一起过来。”
在化妆间,贺美娜又看到了她。
她也开始带徒弟了。一个满眼稚气的男孩子跟在她身边打着下手。她显然不太高兴,一边弯着腰,按照贺浚祎的指示改妆,一边不时瞄一下无精打采,吊儿郎当的小徒弟,眉头皱得很紧。
终于她直起身来,伸腿勾过垃圾桶,踢到小徒弟脚下。
小徒弟看着她,终是拗不过,慢慢地拉下口罩,呸呸呸地吐出一大坨嚼烂的槟榔渣。
第二天补妆,小徒弟没来,她来了。
最后是爷爷。
这次贺美娜没有遇到她。是她当年的师父给爷爷化的妆,不知为何化的很夸张。为贺家提供生命礼仪服务的负责人也看不过眼,便主动提出去交涉:“明明是老师傅了,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化成这样叫家属心里怎么过得去。”
贺浚祎去机场接从上海飞回来的贺天乐了——袁晓苓给儿子申请了飞行托管,她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大伯伯和二姑姑在一旁为了到底要不要开追悼会吵得厉害——爷爷去世前已经再三强调不准开,但是不开的话吊唁金要少收不少。
贺宇和胡苹看着贺美娜,等她拿主意。
贺美娜提议:“这里有一位女葬仪师,和我差不多大,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化得很好,可以请她来帮忙吗。”
负责人去问了一圈,回来道:“这里有五位女葬仪师,您来看看是哪一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