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从安坐在床边,拿纸巾盒递给他:“哭得出来就好。你确实幸运,离出事地点最近的这家教学医院被五六个滑板公园包围着,所以在治疗骨损伤方面非常有经验。”
危超凡抽抽噎噎没接纸巾盒;危从安抽了两张纸巾帮他擦眼泪:“明天上午的手术,十二点以后就不能吃东西了,要不要我去食堂给你买点吃的?想吃什么?”
“哥……我吃不下……用了止疼药都疼……我一吸气就疼……鼻子疼……背疼……胳膊疼……腿疼……哪哪都疼……”危超凡呲牙咧嘴地,又不能哭得太大声,“……不是我们的错……我们是规规矩矩直行……突然撞上来……表哥的车上有行车记录仪……嘭地一声安全气囊炸出来了……我还闻到了烟味……我以为要交代在洛杉矶了……”
“我知道。我看到车祸报告了。”危从安已经从律师那里拿到了accident report的复印件,这是一起被称为t-bone(车头撞车身)的车祸,肇事方是一对刚从派对出来的小情侣,驾着一台两座跑车,在两高速交接的十字路口,无视stop标识,撞上直行的suv,而且肇事司机血液中酒精含量超标,几项加在一起对方全责跑不掉了,恐怕还要坐牢,“所有的事情都不用担心。有律师和保险公司去处理。”
他就知道,天塌下来都有哥帮他顶着。
危超凡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哥,我……”
危从安没有问他为什么三更半夜出现在高速上:“为难就不要说了。先治疗。别的都不重要。”
危从安抵达洛杉矶时已经向未婚妻报备过,贺美娜知道他不爱吃飞机餐,嘱咐他再着急也别忘了吃点东西。医院外有一家innout,他打包了一份汉堡走回酒店,吃完汉堡打开她帮他收拾的行李,拿出洗漱包和干净衣物,快速洗了个澡,一边擦头发一边发了条消息,她很快回复,两人来回聊了几句,都是关于危超凡的伤势。他实在是太疲倦,不知不觉握着手机睡着了。
中间醒来一次,见她最后发了一个晚安好睡的表情,他笑了笑,又继续睡了。第二天一大早夏珊就来敲危从安的房门,两人去了医院陪危超凡做术前准备。危峨也打了个视频过来,叫小儿子别害怕:“……打完麻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和睡了一觉一样,一点都不疼。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地中海么,好好养半年,明年夏天爸爸资助你去旅游。”
夏珊对危超凡道:“你看,爸爸多关心你啊。但是他得赚钱呀,所以来不了。你别怪爸爸。”
危超凡乖巧地说:“我知道。其实有哥在这里就够了。爸爸妈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危峨慈爱地笑了:“一家人说这种话!听你大哥的话,配合治疗。好了,我和你妈说两句。”
夏珊到一边去接听时,能明显感觉到丈夫的表情和口吻都冷淡了许多:“听从安的安排。好好照顾小凡。其他事情回格陵再说。”
她心一沉——两位老人肯定和危峨联系过了,指不定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不过现在她也顾不上了,所有这些加起来也没有她儿子重要。
手术预计要做两个小时。期间边明打了个电话过来询问情况。等危从安打完电话回到等候大厅,夏珊突然问他:“小凡昨天特别把你留下来,有没有说他为什么深更半夜出现在高速上?”
危从安从杂志架上抽了本杂志出来,边翻边道:“我没问他。”
夏珊当然知道问他还不如问表姐,但是现在两人处于闹翻状态,估计要等那边收到医疗账单才会再来找她吵架或者求和了。她沉默了一会儿,道:“ky也什么都不肯说。十八九岁的小孩子,讲什么privacy(隐私)……”
危从安没接话。
他和夏珊没什么可说的。
夏珊两只手按着隐隐作疼的肚子,有些不自然地左右张望了一会儿,最后视线还是落在了坐在自己斜前方翻着杂志的危从安身上。
“那个……对不起。”
夏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
为骂他畜生?为曾经想把他养废?为破坏了他原本温馨的家庭?
或者单纯是因为他那沉静从容的气势,让她想起了丛静?
夏珊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回应。
没关系?算了?不原谅?
或者单纯是想在孤立无援之际抓住一点和血缘无关的“亲情”?
危从安并没有抬起头,也没说话;他没兴趣也没义务去接住夏珊突如其来的忏悔,即使这忏悔是因为危超凡躺在了手术室里,而她急切地需要满天神佛都原谅她的罪孽,不要报应在她的儿子身上。
神佛当然是公平公正的。手术很顺利,髓内针和钢板都用上了,危超凡一觉醒来从独脚仙变成了钢铁侠。他说手术室里正好有一位从杭州来访学的医生,主动担起了翻译一责,叫他不要担心:“……和爸说得一模一样,没讲两句话我就睡过去了……再醒来时就看到你们了。真好。”
现在手术做完了,危从安觉得是时候让危超凡接受一点教育了,于是播放了他刚做完手术还没有完全从麻醉状态醒来时,大唱“红烧鸡翅,我喜欢吃”的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