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整个天衍山下都知道, 夜无咎在使劲浑身解数, 追求这位落难的人间司星郎——只是不清楚,宋雪襟为什么不肯同意, 宁可日日卖那卖不完的糖葫芦。
明明血盟势大, 财富远超一般中等宗门,进了栖霞山庄就有享不尽的福。
“你脸色不好, 是病了吗?”夜无咎给他打扇子,殷勤轰走蚊虫, “依我看, 你就不该做这辛苦差事。”
“栖霞山庄招账房先生呢, 你想不想去?很轻巧的, 只要算算账, 每月就给二十两银子。”
夜无咎说:“我听人说那褚宴在京中高升, 官运亨通, 不回来了……”
这话说出口, 夜无咎也有点不踏实,一边说, 一边偷偷瞄着宋汝瓷的神色。
天衍山与京城远隔万里, 仙家又与红尘泾渭分明,长辈管得严格, 严禁他们这些子弟动辄就去探听世俗消息。
夜无咎屡屡犯戒,冥顽不改,已经被他爹捆起来结结实实亲自揍了好几次。
这是镖局那些人带回来的说法。
平日里只要提褚宴,宋汝瓷的神情就会变化, 好不容易好转点的态度也会转淡,今日夜无咎壮着胆子再试一次,却发现那双眼眸仿佛又有些不同。
宋汝瓷并不说话,只是抬起眼睛,望着他。
睫尖细微轻颤,像是难以承受月色的重量,淡白清秀的眉睫看不出什么特殊神情。
……竟然是某种叫人错愕的温和迷茫。
夜无咎在这双眼睛里看见雾气弥漫的烟水,霜色愈浓,什么也看不清楚,却又像是要将人的心神俱都吸进去。
肩头叫人忽然拍了一下。
夜无咎重重回神,打了个寒颤:“什么人?!”
“夜少主。”商云深好心提醒他,“你根基不稳,色在胆中,境界又太低,这样乱窥天道,是要变成疯子的。”
“你才变成疯子!”夜无咎火冒三丈蹦起来大骂,骂完才回过神,皱紧了眉,“什么天道?”
他愣了愣,倏地回头看宋汝瓷,错愕定住。
那双眼里流转的星轨万千,竟远比头顶夜穹更深邃浩渺,点点碎星明了又灭,吸着人心神浸入其中,只想着溺入这片天河水里,再不问身外任何事情。
夜无咎后知后觉,到这时才察觉前后心一片冷飕飕冰凉。
商云深正俯身替宋汝瓷把脉。
宋汝瓷静静坐着,头颈睫毛俱都微垂,一只手被商云深托着,另外半边胳膊被宋厌用力抱在怀里。长高了不少的幼童看着沉稳了不少,内里性子其实还没变,脸色煞白,紧紧贴着宋汝瓷的胸口。
若是在往常,宋厌这样恐惧不安,宋汝瓷早就要放下手里的事,弯起眼睛、温声安抚这孩子。
但眼前的雪影却一动不动,仿佛已经从尘世中剥离。
“这是怎么回事?!”夜无咎攥住商云深的胳膊,他看不透这云游药郎的底细,但傻子也知道,这人绝对深不可测,“仙、宋家主他怎么了?”
商云深抬头,看了看这位养尊处优不知世事的夜少主,一时居然有些唏嘘慨叹:“你和他说的,褚宴不回来了?”
夜无咎有些慌了:“我就是说说!”
他只是想劝宋雪襟不要总等着褚宴,也去栖霞山庄看看——难道是这话害了宋雪襟?!
早知道他不说不就是了!夜无咎暗骂自己这张破嘴,急得团团转,想要弥补道歉,却被商云深一道仙力拘过去:“接着说,多说。”
夜少主瞪圆了眼睛。
这还怎么多说?
他也就打听着了这几句!还只是些以讹传讹的风言风语,多半都是假的。
商云深当然知道是假的,以仙力传音,特地补充:“细说升官发财、忘恩负义、不回来了。”
夜无咎:“……”
仙子真的不会从此再不卖他半根糖葫芦吗??
这种忧虑只是冒出一瞬,还是眼下救人要紧。夜无咎只是愣了一瞬,也回过神,意识到商云深是要他说些什么,唤醒宋雪襟的心神。
夜无咎他爹当初练功走火入魔,昏迷不醒,也是这么被夜少主一张嘴气活的。
夜无咎咬了咬牙,横了横心,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胡编:“他,他当了宰相,大将军,还被封了王。”
夜无咎:“他横征暴敛、滥杀无辜,白骨露於野,万里无鸡鸣。”
夜无咎:“他挖小孩的心炼丹。”
夜无咎:“他杀人不洗手。”
玉像似的人影有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