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榆咬紧牙关,率先低头避开他的目光,直往前冲。
经过他的身侧时,她听见他说:“阿榆。”
短短两个字,低沉微哑,缠绕一股肝肠寸断的相思之意。
她脚步一顿,但也只停了一瞬,旋即大步朝前,走进家门,没有回头。
临到用晚饭前,江朔华回家了。
“阿榆。”他拉住她,“那位还站在门口。”
江望榆一顿,应了一声,还是没说什么。
虽然已经立春了,天气还没有彻底回暖,这几天突然转冷,夜里寒风呼啸,裹杂不输于寒冬的冷意。
用过晚饭,江望榆坐在屋里,眼前摊开一卷史书,一直停在同一页,迟迟没有翻动。
江朔华刚刚又出去看了一眼,说他还在门口站着,无论兄长如何劝说,他一直不肯离开。
屋外寒风肆虐,簌簌声一阵强过一阵,听上去有些像雪花飘落的声音。
江望榆霍然起身。
推开屋门的那一刹那,凛冽寒风迎面而来,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又麻又疼。
果然下雪了。
细小的雪絮飞舞在半空中,她伸手,雪絮落在温暖的掌心,转瞬化成水,冷得她一哆嗦。
雪絮飘飘,不见停止的迹象,反倒越来越大。
江望榆攥紧手,猛地冲回屋里,抄起一把油纸伞,提灯冲出去。
他站在院墙根下,既未撑伞,也不穿大氅,还是那身黑色长袍,融进浓浓夜色里。
她走近,借着灯笼的光,看清落满他头顶、肩膀的白雪,甚至连眼睫浮了一层薄薄的细雪,仿佛一座雕塑。
她连忙打开油纸伞,撑在两人头顶。
雪花飘落在伞顶,不像下雨时那般打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你回去吧。”江望榆低头盯着鞋尖,不敢看他,“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等到下个月,我会交辞官的奏疏,你也不必再劳心费力地做那么多事。”
话音刚落,他握住她的手。
触碰的那一刹那,刺骨寒意顺着手背一路蔓延,她浑身一颤,用力挣扎,他握得更紧,不得不与他一起握住伞柄。
抬头对上他幽暗的眼眸,盈满浓郁的黑,偏偏带着一点伤心,冲淡了那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森寒。
“为什么?”贺枢往前逼近,“仅仅是因为我的身份,你就要舍弃我们的过往,阿榆,你为何如此狠心?”
江望榆死死咬紧牙,无意识转头,下颌忽然被他轻轻捏住。
“阿榆,你看着我的眼睛,说出你真正的想法。”
他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刚与他目光相触,她瞬间闭上眼睛,忍住眼角的酸涩。
“婚姻该讲门当户对,我家世低微,比不上陛下的身份贵重。”
听到不惜贬低自己的家世也要与他划清界限,贺枢反倒气笑了:“按你的说法,谁的身份还能比皇室尊贵?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不用成亲了?”
这样简单浅显的理由不足以说服他,只要她愿意,他随时随刻都可以给她一个更好的身份家世。
沉默开始在两人之间蔓延,唯有风声吹刮。
“……哥哥喜欢天文历算,孟姐姐喜欢医术,才华横溢,只要继续研习
下去,未来说不定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在史册留名。”
江望榆睁开眼睛,笑了起来,眼前浮现一层朦胧水光。
“我不想百年之后,别人提起他们的时候,只会说他们是碌碌无为的……”她停了一下,直视他的眼睛,“外戚。”
酸涩更重,化作泪水,流过脸庞。
“倘若只有我孤身一人,我不怕任何人的流言蜚语,可是……我不能那么自私,不能把哥哥和孟姐姐牵扯进来。”
“卫霍亦可算作外戚,千百年来,无人因此否认他们的功绩,外戚未必全都一事无成。”贺枢捧住她的脸颊,指腹微凉,细细擦去她的眼泪,“你担心日后有人借此攻击令兄和孟大夫?”
她紧紧抿唇,别过头。
“阿榆,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保护你所珍视的家人朋友。”
贺枢抬手揽住她的肩背,见她没有抗拒,紧紧抱在怀里。
“可是我呢?你的心里当真没有留一点位置给我吗?你难道真的忍心见到我在寂寥皇宫中孤独终老?”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掐住掌心,江望榆忍住伸手回抱住他的冲动。
她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