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没有那个意思。”纤薄的果皮随着刀刃的转动缓缓下落,李英才低着眼睛,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我只想给她一个苹果。”
最后一片果皮从果肉脱落,透析室的房门被推了开来。
“我回来了。”王明昭推门而入,脸上的笑容开朗一如既往,像是阳光,“医生说没什么事,给的建议和英才弄的一模一样:多喝热水,吃布洛芬。”
李英才把苹果递给她,她自然而然地把刀也拿了过去,把苹果切成两半,分出一半给李英才。
“我不吃。”李英才摇头,然后就被硬喂进了嘴里。
“刚刚讲到,你有一个好朋友,什么都会和她说?”王明昭拾起离开前与李梅聊天的进度。
“嗯。她特别好,我会把心里话告诉她。”
王明昭听着,像是想说什么,又有些犹豫。
顿了顿,她还是决定说出口:“可是,你是班里的班长吧?”
“对。”
“怎么说呢……我们平时交朋友当然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只要这个人值得信任。但是,一旦存在什么利益冲突,或者上下级关系——哪怕中学时代的‘班长’的管理属性也许没有那么强,但只要有管理性,就需要将自己的心向内收一下,留一个心眼。
“因为人都是一样的,过于亲近,就会与人失去距离感,失去自己的威慑力,进而增加管理难度。换位想想也很好理解,如果一个人和你关系很近,什么心里话都告诉你,你当然很难把他视为领导,不会把他当回事,不愿意听从他的建议。有朝一日你对他有什么不满,就是骑到他的脸上,也不会有什么畏惧。”
“嗯。”李梅想了想,“但我们做班长其实只是帮老师做一些事,不算是真的在管班里的同学。”
“那是不太一样。”王明昭点头。
李英才也不赞同王明昭的说法。在他看来,中学时期的人际关系,最重要的还是与同学一体。把自己视为管理者无异于自己孤立自己。这一点,他私下会与妹妹商议,如今,他在意的是:“你这么说,是因为遇到了类似的事吗?”
王明昭迟疑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长叹了一口气:“是啊。
“我是真心把她当朋友的,工作生活的想法都会说给她听。
“而这让她不把我当领导,难以管理。本身她就是过于自信而固执的人,难以说服。如今我对她的工作有什么建议,她更难接受,觉得我不认同她,对我产生不满。
“早知道带人这么吃力不讨好,我当初就不该接,老老实实写代码不好吗?”
“姐姐也是程序员吗?”李梅忍不住插了一句,“我哥也是,他学计算机的。”
“这么巧,是同行呀。”王明昭惊讶道。
“嗯。”李英才应了一声,又问,“后来呢,那个人让你不舒服了?”比起两人恰好是同行,他似乎更关心她的境遇。
“是。她本就因我升职不满,一朝爆发,更是想尽办法闹事。又是怼到我脸上骂人,又是组会阴阳搞我心态,又是越级上报肆意抹黑,又是在同事里私下小话春秋笔法,把我说得像个垃圾,让我脸面尽失。”
王明昭很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呼了出来。
“而我处理这种事的经验不足,在上级的暗示下接受了‘和下属产生矛盾就是我的问题,是我的管理异常’,因而压抑自己的诉求,接受上级息事宁人的命令,反过来给她道歉。一直到压抑太久退让太多精神崩溃,这才想明白,人生在世应该尊重自己的感受。我不是死人,我的感受也很重要。
“很多事的处理都可以归结为‘要么狠,要么忍,要么滚’,可我三个哪一个都做不到。道德感入骨没法主动搞别人,狠不起来;心胸不够宽广被这人搞得受伤很深,忍不起来;又不愿被这种人轻易赶走,助长对方的嚣张气焰,滚不起来。最后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断内耗伤害自己。
“而从始至终,最伤人的一点就是,我是真的把她当朋友的。
“也正是因为我把她当朋友,她才能这样不把我当回事,才敢这样对待我。
“到现在,我变得不再信任他人,不屑主动为他人着想,处世观念变了很多。”
李英才一点都没觉得她不为他人着想。她是他见过最自然而然为他人考虑的人,他在她的面前总也感受不到尴尬。
只会感到难过。
比如现在,他的心就像是长进了她的思绪,跟着她的话走。她难过,他的胸口就发闷发堵,她受了委屈,他的心就跟着往下沉。
“想想我都二十九了,还活成这个样子,幼稚无能,小孩似的。”王明昭颇为沮丧地做出了总结。
原来她二十九岁了。
二十九岁,就人生而言还非常年轻。但对于十九岁的人来说,二十九岁就实在是很大的年纪了,几乎就是三十岁了。
但这个姐姐的三十岁,确实与李英才的印象有许多不同。在十九岁的李英才的概念里,三十岁的人是沉稳的,冷静的,不再年轻的,从想法到喜好都会与他们有很大的不同。
可王明昭从未给过他这样的感觉。
她的三十岁似乎与二十岁的女孩没有任何不同。她外向,开朗,声音甜软,俏皮话多,甚至连处世观念都带着一股子的天真。
李英才从来都不知道,二十九岁的姐姐可以是这样的。
就像他从来也想不到,十九岁的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对二十九岁的姐姐产生……
她太善良,太脆弱,太容易被欺负了。
如果……如果我能保护她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
第4章 “我发誓。”
王明昭一直陪着李梅,耐心地陪她聊天解闷,直到整整四个小时的透析结束。
那是李梅最愉快的一次透析。她很少和人说这么多话,更是很少与年长的女性有长时间的交流。原本漫长的透析变得十分短暂,在透析结束的时候,意识到要与王明昭分开,她甚至感到舍不得,情愿透析再加上那么一两个小时。
如果每次都有这个姐姐在,那一直让她很不喜欢的透析似乎也有了值得期待的地方。
李英才将妹妹送回学校,给她整好衣服,看着她进了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