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67章</h1>
黄雅芳穿着黄色格子毛呢外套,烫了卷发,戴着大大的耳环,一定是那个年代走在时尚前端的弄潮儿。她笑容明媚灿烂,那笑容的感染力并没有因为照片的褪色而削减分毫。
苍耳觉得自己的心猛烈地揪成一团。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强烈的情感起伏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对“被抛弃”这件事毫不在意,只要不在意,自己就是一个完整独立的人,而不是一个被抛弃的小孩。事实上,那些感受只是刻意地被压在心底,只要有一个微小的火花,就会引爆出来,把五脏六腑炸的一塌糊涂。
苍耳迅速把照片反过来,收回鞋盒里,拉上窗帘歪倒在床上。
她闭上眼睛,想要把那张照片从脑海里驱逐出去,然而黄雅芳的笑容却在眼前不断放大。苍耳愤怒地用枕头捂住脸,居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她的身体好像缩小了,还没靠椅背高,看东西都是从下往上看的。她回到了一个很熟悉却认不出来的地方,这是一片小院子,小院里是一间土黄色的三开间平房。她跑到房子门口,费力地提起短腿迈过坑坑洼洼的青石门槛,进入屋子。
客厅里只摆了一张大木桌,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一副大大的中堂,中间是一副迎客松的画,画两边是一副对联。中堂下摆着一张很高的条台,比梦里的她高多了。客厅两侧各有一个房间,左边那间里面是木制架子床,右边那间是挂了蚊帐的矮床。
虽然梦里的苍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她却下意识知道右边这间是自己的房间。她爬上右边的床,躺在上面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的意识逐渐清晰了:这里是外公外婆在林场的老房子,左边是他们的房间,右边是妈妈常带着自己来住的房间。刚才那张照片,就是老房子门口拍的。
外面的院子突然变得很吵,好像有妈妈的声音,还有外婆、爸爸,她们在吵什么?
苍耳睁开眼,发现上方是白色的墙,而不是蓝色的蚊帐。
哦,原来刚才是梦。吵架声不在院子里,是从楼下传来的。
耳朵那一片湿湿的,伸手一摸,原来是在梦里莫名其妙流的泪,把枕头都打湿了。
黄进借酒装疯的嚷嚷声越来越响。她擦干眼泪,起身下楼。
“我为了谁啊?我还不是一心为了她好!上个大专,将来能找什么好工作、挣几个钱?人家小周是大工厂里面高技术的,一个月一万多!人家爸妈在镇上好几套房子,就这样的条件,要不是我在中间说和,能看得上她吗?不趁现在年轻行情好,赶紧把婚事说定下来,过几年年纪大了、在跟学校里面那些小男孩子鬼混鬼混,小周还能看得上她?”
“你给我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算什么账,我告诉你,小耳朵的事情轮不上你做主,她将来就算结婚了,彩礼一分钱落不到你头上!”
“老子是图那几个钱吗?老子把她养这么大为的是钱吗!”
“少在这老子老子的,老子才是你老子!”外婆指着他的鼻子,“你以后再敢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给小耳朵添堵,老子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打死你!”
“你个老不死的东西……”
“闭嘴!你怎么跟妈说话呢!”舅母拉住发酒疯的黄进。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落到舅母脸上。
苍耳走下楼梯,刚好看到这一幕,舅母被打得斜着身子撞到桌子上,桌上的碗碟都被撞得一晃。苍耳忙冲过去扶住舅母。
“你要死是不是?你给我滚,滚出去!不要脸的东西!”外婆发了疯一般拍打着黄进。
黄进这时候也被自己的举动吓醒了酒,他看着自己老婆通红的脸颊,有点发懵。
“要你个死婆娘插嘴,老子抽死你!”
他带着惶恐的眼神撂下这一句话,啐了一口唾沫,逃出门去。
舅母发怔般站在原地不动,脸迅速红肿起来,眼泪滚了下来。外婆被气得心口疼,捂住胸口坐下,同时握住舅母的手腕,长吁短叹。
苍耳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情况,手足无措。她本来在楼梯上已经酝好了十成力,准备下楼跟黄进大干一场,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样。
她震惊地发现黄耀祖静静站在门口的角落里,沉默目睹了这一切。
苍耳觉得这孩子一定被吓傻了,有必要说些什么来安抚他幼小的心灵,可撒搜肠刮肚也没想出什么好话,毕竟从没有人安慰过自己。
黄耀祖从凳子上拎起书包:“我回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