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你!”狸奴脱口而出,后半句渐渐低沉了声音,“待我回到金陵。”
“你到底是什么人?”庾载轩似有些疑惑,又轻轻摇摇头,“这不重要了,这不重要了……”
他又将头埋下去,静默无言地与周围一切划清界线。狸奴驻足片刻,又回到了甲板上。
宗寄罗像是在等她,丧服上的飘带在风中乱舞。
她瞥了狸奴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望着苍茫大江,轻叹一声。
梅雨时节的江陵,雨水细密而粘腻。
抵达江陵的次日,庾载轩一行庾氏余党便于街头斩首示众,监斩官正是宗棠齐。
当初庾慎终仓猝出逃,天子尚留在江陵行宫。荆州刺史府的属官见势不妙,便护送着天子兄弟二人转移到南郡太守府。太守王珂收集城中的散兵游勇,日夜守卫着郡府,直到宗棠齐一行到来。
王珂的官阶虽比宗棠齐高,但人家毕竟是剿灭庾慎终的大功臣,又带领私兵数百人浩荡东来,发号施令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庾慎终出逃那一夜,其妻山氏自缢于行宫。宗棠齐嫌弃那府邸污秽,只得先让天子兄弟留在太守府舍。
天子兄弟二人此前一直处于庾慎终的严密监视下,生活起居都是庾氏的人手在打理,如今则被王珂换成了自己手下的奴婢,既是侍奉天子的殷勤之举,又便于掌控天子的心绪行踪。
宗棠齐自然也知道这好处,便从自家仆役中挑选了几个聪明伶俐的送到了府中。
狸奴好说歹说,总算是换上仆役的打扮,一同跟进了太守府。
太守府人多嘴杂,消息灵通。狸奴听说庾载轩一行将斩首于市,虽然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心中为庾载轩难过。他应该知道母亲的死讯了罢。
据说当时王珂要将山氏枭首曝尸于市,是天子仁慈,才草席一卷扔到荒郊野外。但即使这样的下场,也比庾载轩将来好得多。
狸奴没有去刑场,这一路经历了杀伐,她没有看人受难的猎奇癖好,更不愿见到曾经鲜活的少年陈尸街头。她在檐下望着茫茫细雨,心中空空的没有着落。
庾慎终已死,颍川庾氏已败,宣武军尚未到江陵,她又将何去何从?
临刑前,宗棠齐立于台上,与庾载轩隔着雨幕遥遥一望,便移开了目光。细雨冲刷着青石板上的斑斑血迹,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唯有淡淡血腥气氤氲在天地间。
南阳宗氏是西洲大族,他虽曾效劳于庾慎终麾下,将来面对宣武军时,或许身份会有些尴尬。但毕竟是他杀死了庾慎终,而不是溯流而上却至今未到江陵的宣武军。天子已亲封他为骁骑将军,这也使他面对金陵百官时稍微有那么些底气。
宗棠齐负手而立。剿灭庾氏的功劳,他必须牢牢抓在手上。
前一日殒命江心的庾氏党羽中,有不少是庾慎终任命的显官,甚至于荆州刺史。宗棠齐命人将这些尚有价值的头颅收拾好,连同庾慎终父子的一起,准备亲自送往金陵。
他以此事请示天子,天子自然无所不应,下旨让他传送贼首至京都。
狸奴在堂下逡巡,刚好看到宗棠齐走出来,身旁还跟着当时船上见过的青年,宗寄罗说过,这是她从祖兄宗凛,因为父祖早逝,被叔祖宁州刺史宗彦抚养成人。
这一次宗彦病逝,就是由宗凛扶柩东还的。
宗凛这两天已将宗彦的丧事办妥,看起来一脸纠结:“阿叔,庾慎终虽已被平定,荆州的形势恐怕还不太安稳。叔祖这才刚落葬,我们带人马去金陵,万一这里有个三长两短……”
“胡说什么,”宗棠齐瞥他一眼,道,“庾慎终已死,谁还敢兴风作浪?”
“我总是隐隐不安,”宗凛道,“天子还在这里,宣武军也快到了,到时候会合了再去金陵也不迟啊。”
“会合了,你有什么理由去金陵?”宗棠齐恨铁不成钢,“剿灭庾氏和迎还天子的名头都落到他们手中,我们怎么办?我宗氏好不容易有这么次出头的机会,又岂能轻易放弃?”
“那我们将天子一并带上……”
“宣武军奉宗庙之命迎还天子,我们不方便抢这个功劳。而今之计,唯有将贼首送回金陵最为稳妥。我意已决,你早去准备启程罢!”
如今府舍的守卫都是宗氏私兵,二人说话也无所顾忌。宗棠齐看到狸奴,便嘱托她好生侍奉天子,等到宣武军入城,便可以一同回京。
狸奴不咸不淡地应下,暗想这宗棠齐果然不可信,前脚刚剿灭了庾氏,后脚便急着与宣武军争功。离他远一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名义上侍奉天子,但狸奴至今没见过天子一面。
或许是由于长时间生活在庾慎终的威压下,天子一直深居简出,贴身侍奉的,除了从宫里跟来的两名内侍,便是他金枝玉叶的堂弟——会稽王世子苏弘度。
狸奴和其他乱七八糟的奴婢,只是在院子里做些粗活罢了。
宗氏一行离开后,南郡太守王珂重新担当起保卫皇室的重任。他此前向庾氏称臣,生怕天子再找他秋后算账,因此嘘寒问暖很是体贴。
见府中人手宽裕了,王珂便极力说服苏弘度好生修养,将伺候人的事都交给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