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出府库的月门时,有个窈窕的身影从扶疏树影间走过。狸奴脚下一顿,心头浮起似曾相识的熟悉感,那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她一路上冥思苦想,都记不起到底在哪里遇到过。
苏弘度的住处华丽而不失庄重,烛火摇曳,光影在硕大的彩绘屏风上跳动。内室弥漫着浓郁的安神香气,狸奴对这味道不适应,服侍苏弘度梳洗后,便急着吹灭烛火出去透透气。
苏弘度抬手拦住她,道:“你出去,留着这盏灯。”
原来会稽王世子还怕黑吗?
狸奴暗自哂笑,诺诺应着退出去,轻轻掩上门,便卧在堂中的坐榻上歇息。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脚踏实地地睡一觉了。
掐指一算,自晼晚洲一战与叔父分别,至今不过十二日,但这一路颠沛流离却恍如隔世。闭上眼睛,形形色色的人物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闪现,袁皇后,宗棠齐,庾载轩……最后定格在凄风苦雨中,庾慎终挥剑自刎的一幕。
狸奴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庾慎终其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虚张声势地篡位,却被宣武军打得落花流水,追根到底还是一个无能之辈。她至今疑惑,这样的人当初如何能挥师东下,逼死琅邪王和徐大将军。
特别是徐大将军……
狸奴翻了翻身,选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迷迷糊糊想,不知道徐崇朝一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后半夜又下起了雨。雨丝抛洒在窗棂上,发出绵密的沙沙细响。轻雷阵阵,扰人清梦。
狸奴梦到自己站在城头,远处白帆点点,正是宣武军的楼船到来。三叔见到她,高兴得不得了,还带着她一起去觐见天子。梦中的天子面目模糊,但一身威严之气却让人印象深刻,温和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我叫成之染。”狸奴如实回答,旁边却传来一声暴喝。
苏弘度怒气冲冲地瞪着她:“柳元宝?你竟敢撒谎!”
狸奴一下子清醒了,察觉这不过是个梦,便松了一口气,可耳边旋即响起不耐烦的呼喊:“柳元宝!”
真的是苏弘度在叫她?
狸奴麻溜地爬起来,举着烛火到内室一看,果然见苏弘度焦躁地坐在榻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喊你半天都不应,睡得倒是死!”苏弘度嘴上不饶人,但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眼神中也难掩慌乱。
狸奴多嘴问了句:“世子怎么醒了?”
苏弘度不由得攥紧了身下的锦被,默不作声,半晌才道:“外面何事吵闹?”
吵闹?难不成世子还怕打雷?
狸奴正纳闷,苏弘度也没想听她回答,沉默了半晌突然又问道:“你见过庾载轩罢?他临死前说什么没有?”
“奴不曾去刑场。”狸奴奇怪地看了苏弘度一眼,他怎么想到庾载轩了?
“没有去刑场……”苏弘度喃喃自语,颠三倒四地念叨了几句,又问道,“庾慎终死了罢?你亲眼看到他自杀了?”
“世子,他们都死了,脑袋都被宗将军送到金陵去了,”狸奴猜测他有可能梦到了什么,便安慰道,“世子放宽心,庾氏已覆灭,宣武军很快就来接世子东归。”
苏弘度情绪稳定了许多,惆怅道:“我梦到庾慎终死而复生,为他儿子报仇。”
狸奴无语,道:“世子想多了。”
苏弘度难得没说什么,瞥她一眼,道:“我要起夜。”
“啊?”狸奴一怔,试探道,“我扶您起来?”
苏弘度皱了皱眉头:“虎子(1)呢?”
他这一说狸奴才想起来,之前是有人交代过这东西。她小心翼翼地端过来,径直放到了榻上。
苏弘度脸都要黑了,不耐烦道:“你到底会不会伺候人?”
不好意思,她还真不会。狸奴一口气上来,愤愤道:“奴家里都到外间起夜,哪有在屋子里的?”
“小家子气,”苏弘度嗤笑一声,道,“那就过来学。”
他说着便掀开那层薄薄的锦被,内里只着一身单衣。
见他还要继续动作,狸奴脸腾一下红了:“别!我不学,你自己弄罢!”说完便忙不迭地跑出去,隔着门喊道:“完事再叫我!”
苏弘度气不打一处来,形势所迫也顾不得许多,草草解决了便唤狸奴进来。
狸奴心里不得劲,别别扭扭地替他收拾,低着头一声不吭。
苏弘度皱眉:“你脸红什么?”
他越想越不对劲,南阳宗氏好歹也是一方大族,宗棠齐送出来侍奉天家的奴仆,没有伺候过主人起夜就算了,怎么可能连虎子也不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