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茂德肩头一痛,有敌兵从背后砍了他一刀,他跌倒在地,汩汩热流源源不断地从肩头涌出。脑后又传来凌厉的风声,邓茂德翻身躲避,在那人又要挥刀时纵身一跃,砍下了对方的头颅。
血水喷了他一脸,他不知怎的,又想起了襄阳。
襄阳,襄阳,此生,再也不见了。
诸军在城头死守,笔直的甬道已化作一片血泊。邓茂德身受重伤,被数把利刃同时击中,倒地的那一刻,他望见天上灿然明亮的日影,那光芒落在他眸中,被无尽黑暗掩埋。
在他的身侧,到处是两军将士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重伤呻吟却无力回天的伤兵。浩荡寒风吹动染血的旌旗,那旗杆旋即被人砍断,如落花一般从城头坠落。
守军亦节节败退,沿着阶道退下城墙。护卫在成襄远左右的亲兵一个个倒下,飞溅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明光甲。成襄远顾不得悲痛,持刀死死将敌兵抵住,徐望朝旋即赶来,一刀将敌兵斩杀。
他原本就受了很重的伤,如今更步履艰难,每一步都在积雪上踩下深深的血印。
成襄远伸手扶住他,手上顿时染满了鲜血,惊道:“二郎,你怎么样了?”
徐望朝咬牙摇摇头,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复又提起刀,一口气斩杀了数名敌兵。
身旁逐渐聚拢起少许兵士,敌兵却好似杀不尽一般,仍旧无穷无尽地涌来。众人被兵锋浪涌裹挟到柏梁台下,且战且退,居高据守。
仿佛收到了什么号令,敌兵的攻势逐渐减弱,如潮水退去,层层叠叠,将高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成襄远短暂地松了一口气,问徐望朝:“你见到叱卢将军他们了吗?”
“不曾。”徐望朝脸色苍白,捂着渗血的伤口,声音有些虚弱。
成襄远见他面色极差,赶忙唤人将伤药取来,要给他包扎。
徐望朝露出一个似乎有些痛苦的神情,缓缓道:“不必了,三郎,我活不成了。”
成襄远登时湿润了眼眶,斥道:“这是什么话!我阿姊一定会来的,她会来救我们的!”
徐望朝勉力忍耐着伤口的剧痛,冷汗从额头流下来,融到血水里。
成襄远听到他说:“沈将军说的对,你走罢。出城去,回关东。”
泪水夺眶而出,成襄远哭道:“镇国不在,岑公不在,我奉命守城,身在此地,此地即是魏地,自当与长安共存亡。将来九泉之下,也不负列祖列宗。我命虽轻,亦不能苟且偷生!”
徐望朝唇角微动,一抹凄恻的笑意绽开,又因牵动痛处而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终究等不到衣锦还乡的那一天了,婴城固守,至死方休,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
众人在柏梁台上,未央宫尽收眼底,地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洁白的雪地被踩成烂泥,魏军将士仍在与敌兵厮杀,刀兵折断,便以肉搏。
成群的老鸦从台上飞过,发出此起彼伏的惨烈叫声,飞向霞光璀璨的斜晖。
屈脱末打马来到台下,望着绮窗玉户的巍峨高台,心想那殿中定然藏了许多财宝。那些终归是他的,也不必急于一时。这殿中,还有比金银珠宝更为珍贵的东西。
他放开嗓门,高喊道:“成小郎君!我知道你在上面,还不快出来!否则,我可要不客气了!”
歪歪扭扭的汉话传到殿中,成襄远反应过来这是在说他,脸上登时褪去了血色,他不由得抓住徐望朝的臂膀。
徐望朝按住他的手,以目光安抚,却听得台下屈脱末又道:“成小郎君,出来罢!我跟你父亲有交情,不会伤害你的。你乖乖出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成襄远与徐望朝对视一眼,血海深仇,不过如此,他不知道跟对方还有什么好谈的。
见他眼底怒气氤氲,徐望朝将人拉住,挣扎着站起身来。
成襄远惊怪:“二郎!”
徐望朝用力握了握对方的手,道:“不要动。”
两名亲兵扶着他走到殿门,守在殿外的兵士分开一条路,低垂的曲折长阶之下,他望见了黑压压的人群。
屈脱末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道:“二郎君,又见面了。”
徐望朝一动不动,说话已没有力气。
屈脱末似是恍然,大笑道:“二郎君受伤了?可真是不巧,手下人粗鲁,得罪得罪!”
徐望朝喝道:“我若是死了,岂不更是称了你的心?”他言辞凌厉,声音却有些轻飘飘的。
屈脱末故意装作没听清,探身作势要迈上台阶,登时听到当啷一声,上首那郎君已拔刀出鞘。
他收回脚步,笑道:“二郎君别急,我素来以礼待人,还要请郎君到我家做客。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