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洛借力并不如世家,谢家里有重要的几位举人要造势,惟有谢攸宁可帮一帮容洛。真正令四人在长安得名的,到底还是内闱闺中的力量。
孟氏有一副好口舌,盛婉思知书达理,都讨人喜欢。只消多多与命妇、怀春千金多言语上四人的模样才学,便足以令这些人向自家夫君父亲提及。而这些为官者得知,难免会多多留神——毕竟会试在即,殿试亦不遥远。这某一位举人或许就是将来的状元。如能及早将其拉拢,不说乘龙快婿,能像三年前的重澈一般成为皇帝眼前重臣,阖家上下大约睡梦中都能笑醒。
眼见官员与四人走近。容洛知他们所为为何,不曾在官宦间走动,亦不插手四人与任何人的往来。仅仅让秋夕私底下为四人打点衣食住行,使四人能够有一副好相貌,有足够的精力应付这些别有用心的达官显贵尔尔。
不过如此也有缘由。向凌竹与向氏沉寂许久,终于在庙堂中有所动作。容洛一心在上,着实无法分身活动。
五月初,会试第一日,长安凛凛肃然。容洛于府中插花,皇帝安卧英华宫,孟云思在汤泉里服尽一碗避子汤,崔公公将一纸奏折端到皇帝的桌案上。当头第一本,便是向凌竹托向石瑛上的请安折。
惯例的问候,间或插几句关于向石瑛领着家人春游的闲言碎语,至最后——向凌竹借向石瑛之口,向皇帝请旨,为太子容明兰择选世家嫡女为正妃。
这是良久安分后的蠢蠢欲动,也是向氏对谢家做出反击。容明兰只要娶妻,成婚时“母亲”必要到临当场。厉美人虽已回宫,但无权无势,终不会是容明兰“母亲”。而向凌竹一旦走出青云观,会再难令她进入这样的境地。
然此事不能由任何人左右。向凌竹依旧是皇后,她有关爱她子嗣的权利。况且向氏本是皇帝手中势力,皇帝更不愿向氏一分作用都未能发挥就沦落。倘如向凌竹的回归能令向氏制衡谢家,他是求之不得。
召容明兰问过心意。旨意在当天颁布。
选秀为三年一选。本太子选妃应与皇帝选秀时辰一致。但皇帝登基只五年,太多不确定他亦心中有数。选秀分心,容易混进更多士族党羽,皇帝无多大兴致,御史台与百官一旦提议,他也会立即驳了折子。故此,容明兰选妃时辰不当,也无人多言语。只有成千上百的官员催促正妻为嫡女打点,忙着去请出宫的女官或知礼的女先生为女儿教习。可说是上下乱做一团。
向凌竹的作为是意外,不过反击却是意料。容洛不曾急促,待会试完毕,她便让春日去请了孟氏母女到府上来。
庄舜然四人会试毕,不论结果如何,于情于理都得到容洛府上道谢,多多亲近容洛府中人士,为后路打算。这日孟氏与孟婉思来时,井翼优与虞望舒二人已经回去,陆识秋也正要去往徐云之处。几人在门前碰见,孟氏母女只与其点头致意,无多言语。
孟氏母女为几人造势最多,本该道一声谢。但陆识秋四人也从容洛处得知过太子对孟婉思的喜欢,为避百姓口齿闲碎,四人必要同孟氏一家人做疏漠姿态。一句话不该多讲,一个字不该多说。
府中人对孟婉思都极其熟悉。见二人来,恒昌径直领了她们去容洛所在的空月亭。
亭上有三人。盛婉思走出回廊时,就见着庄舜然与容洛面对而坐,齐四海则坐于亭角,以一碗清水清洗长刀。刀柄纹着一只梅花鹿,鹿角上有一只飞舞的蝙蝠;细长的刀身泛着森冷的银光,水柱淋上去的时候不像是它自然落下,倒像是被刀刃猛然劈开。
齐四海对原先配戴的横刀不甚喜欢,手下这柄,听何姑姑说是容洛请了一位极其厉害的匠人特地为他所造。当时盛婉思听闻,也不由同秋夕一样,对齐四海此人多了些奇异的想法。
余光瞧了在齐四海与容洛之间打了个圈。盛婉思与母亲一道走到前头,还未福身,立即被容洛摆手免礼。
“不必多礼,坐下就是。”看二人上到亭上。容洛让春日将怀中的蒲团放下,指尖在柔软的蒲团上轻按一下,“三娘来本宫身边。夫人也坐。”
容洛语调略沉。孟氏听出深意,知晓她今日为的是前时皇帝选妃的旨意。伸手缓缓撑在盛婉思身后,孟氏轻推着盛婉思前行,落座在容洛身旁。
此举逃不过容洛眼睛。勾唇一笑,容洛抬手拦下庄舜然欲离去的动作,看向盛婉思,直截了当:“你可想让洪家从此见你如见罗刹?”
并非好话。但于盛婉思而言,她自是憎恨洪家。虽从未经历过母亲从发妻沦落为外室,但洪锦绣对她与孟氏的轻贱,她是一直记在心中。当下听容洛问话,她明白过来。稍稍凝眉轻笑,她躬身福礼:“殿下于婉思大恩大德,婉思必不敢忘。”
“即使是做侧室?”盛婉思言语认真。容洛却无往常那般一口赞赏。她前世四嫁,嫁的不是所爱所喜,不知多么难过。容明兰与盛婉思相识来往,却也绝非盛婉思良人。嫁入东宫或许荣华富贵,但将来争宠,维系母家光耀,种种都将是艰辛至极的一条路。
盛婉思躬首,毫无犹豫:“婉思尘土之躯,得殿下青眼才塑得泥身。不敢多做奢望。”微微抬眼,秋水双瞳中一派认真,盛婉思温柔笑意里晦昧莫深:“况且……殿下为婉思一早就铺好了路,婉思怎敢辜负?”
这是盛婉思第一次在容洛眼前流露出锋利。容洛凝视她许久,轻扫一眼孟氏,付之莞尔:“夫人教导有方。”
犹豫只是一时。容洛从来分得清势态。向氏要容明兰娶妻,换向凌竹回到后宫朝堂继续放肆,她不能拦阻,可决计也不代表她不会在其中有所搅弄。盛婉思既然决心前行,她也安心将她这枚棋子放到容明兰身边,以替她牢牢看着容明兰。
相信盛婉思也能做得极好。
孟氏柔笑道谢。容洛还欲言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入耳中。转眼望去,何姑姑从廊外疾步迈至她身前,迅速地向几人福身,未等她问话,已俯首贴近她耳际。
——“殿下。那位夫人……谢家寻到了。”
【作者有话说】
删删改改一章……终于把剧情君推倒了!
作者君这里又冷又下雨,差不多是缩着改完这章的,各种腰酸背痛,一会儿就去躺着刷剧hiahiahia~
亲爱的们晚安!
第69章 11.9晋|江独家发表
◎清浊。(已替换)◎
双瞳稍稍一顿。容洛的视线缓缓偏到何姑姑的面上。何姑姑轻而稳的一颔首, 脸上虽无异色,但眼中的喜悦和急促的呼吸都在明说她此时有多么激动。
自容洛将燕南的身世告知于她,她便知容洛对她已经完全信任。她母亲妹妹均受惠容洛, 她也并非不知感恩,在得到容洛重视之后,容洛吩咐于她的每一件事她都牢牢记在心上,尽心尽力去完成。也将容洛当成了真正的主子,处处为容洛着想——容明辕是容洛不可避免的痛苦。如是禁脔的出现能令这样的苦处消弭,她自然格外高兴。
互视半晌。容洛接过她递来的一枚小指细的竹筒, 将内里一卷细长的纸页抽出, 在眼前徐徐展开。纸页上字体刚劲, 一瞧便是谢玄葑所写。
目光滑过遒劲行楷肩脚上的几分绵滑, 容洛逐一扫过内中消息。面色由寻常渐渐变作晦昧莫名。
纸是巴掌大的水纹纸, 放入竹筒内时折过一次才卷起,因而内中所写下的消息绝不稀少。禁脔的名姓, 住址,母家,包括经历均列于其上,一字不落。
她脸色愈发沉郁,旁下庄舜然盛婉思几人也都停了视线看来,何姑姑瞧着齐四海滞顿下擦拭的动作,面容的喜色一点点消弭。微微凑近, 担忧地轻唤:“殿下?”
脸面贴近。容洛一吓,猛然避过身子。停顿的呼吸也在这一时回复。
满目的诧异登时曝露。四下诸人也被她这番模样吓了一挑, 纷纷望过来。察觉目光附上身躯, 容洛紧紧撰着那一张消息, 将其收入袖中。旋即不无尴尬地倾笑:“谢相送了点东西给本宫。一时入了神。”将消息悄悄地往衣袖里推一推。容洛唤过秋夕, 让她去重新沏一壶清茶,并将厨房的红豆牛乳糕与一应冰镇的瓜果拿上来,复又看向孟氏。
“本想留三娘在本宫这儿,让掌事亲自教导。但思索过后觉着几日或许不能安闲,便也不好做这打算。”望一望盛婉思。容洛留心到她被珠钗压皱的鬓发,抬手替她抚平,“但本宫会托贵妃寻一位可靠的姑姑去你家中。不过考量到你母女身份,本宫会托元氏在族中为你等安排住处,直至选妃落幕。”
孟氏是盛太医发妻,却不是正妻。长安人多口杂,生活安逸,对事物从不愿探求真相。孟氏一介外室,若仍住于原本府邸,盛婉思参与选妃期间,定会被人诟病,大大落于下风。倘若回到元氏,元氏族长与其妾关系谁人不知?如有人敢在他们眼前论妻妾二字,大约是活腻了找死。
元氏那厢容洛也不担忧。容明兰在皇子中年岁最长,便想有夺嫡之事也需等个三五年。元氏与谢家合作,但未尝没有点雄心壮志。如小小一个盛婉思能成为元氏压的宝,元氏定会甘愿扶一把。若是不愿,容洛也不会顾忌。谢家不能用,薛淩月与宁杏颜同她关系极好,名门义妹,也足以压下盛婉思“外室女”的名头。
孟氏应诺。又同容洛说了一阵子话,恰至午膳时分,秋夕领着奴婢摆了案几碗碟,让人将菜肴端上桌来。
案间并不在乎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容洛用饭时与孟氏及盛婉思又说了诸多。食毕,孟氏携盛婉思去往五品命妇夫人的府上,与其一道郊游,容洛让春日将二人送出府门,又交代恒昌的自己的打算,让他带着宫牌入宫面见元妃。方与庄舜然说起话。
庄舜然她不甚了解。她本以为他前世身为寒门清流宦首,对世家应当非常不喜。可他与她交流中却从未流露过一分不满,提及谢家或某一家,评价亦从无偏颇,文采心地更都是极好的。唯一不足,大约就是对认定的事情太过强硬。
庄舜然原先是不认得齐四海的,那日在醋泉坊遇见也只当齐四海是个侍卫。后来他持着帖子到府中的时候她正巧在外,恒昌念及她午晌会归府,便请了庄舜然到书楼中吃茶小坐。没想齐四海正在屏风后打盹,他被吓了一跳,当头就喝问齐四海是谁人。齐四海见他一副质问贼子的语气,也报了名号。这下倒好,庄舜然认得山南道匪首名字,立时同他争吵起来。还要扭齐四海去官府。恒昌被这架势搅得头疼,让人请了容洛回来,总算镇住了这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