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罗刹这四个字,最为适合重游心。容洛亦格外憎恶于他。此下听何姑姑说他得了传胪,与重澈起了争执,容洛立时明白他是又在席上给了重澈脸色。为的,大约就是重澈不将探花一位给他之事。
捂了捂冰凉的瓷碗。容洛看着碗中的白面,问道:“舜然是否也挨了他为难?”
何姑姑的话方才就没说完,见容洛猜到了,她沉了沉首:“探花郎受了点气,但重三郎也没讨到好。宁姑娘随薛都尉去琼林宴瞧了热闹,宴上与平公子吵了一阵,看重三郎惹事,帮了探花郎一把。不过那重三郎看宁将军不在,对宁姑娘冷嘲热讽了一阵,后来平公子出了声,才消停下来。”顿了顿,“此后事情也没了结,重三郎在后边的投壶,射箭,赋诗上都被平公子给了好大的难堪,贵人们也都与重尚书站在一块,甚少理会重三郎。”
琼林宴原是单单在礼部宴请新科进士的。但大宣形势不同,宴请时多有官员一同参与,新科进士也能借机多多表现。重游心生事,被平朝慧压了一头不说,重澈也领着其他文官不给好脸,他可说是传胪中最境况凄惨的一个。
不过这话里倒有事情引了容洛注意——平朝慧性子乖僻,是极少为人出头。再一想他前时提起宁杏颜的事,容洛忽然觉着,他对宁杏颜大约也没有“冤家”这么简单而已。
心下琢磨片刻,还不待她做深思。外出的恒昌回来了。
当头免了他礼数,恒昌起身,道:“谢相要殿下安心,谢家已经拿到了向氏作为的证据。殿下大可放手行事。”
早前容洛是要他去给谢玄葑送信,告知谢家她已将自己诸事送去向氏,让他们有个准备。如今得了回复,两相便是没有异议。容洛颔首,让何姑姑将案上信件交给恒昌,再唤了春日秋夕二人入内,“你三人把信送到各家府上,不必多留便可去往下一家送信。只是崔令二家,必要确保主人家看见信了再离去。”
三人分了信,叠声应了,提步出了门。又被容洛拦下。
“崔家……”沉吟片刻,容洛握着筷箸,微微蹙眉,“崔家的信便留下来罢,确定令如城看到信就是。”
六家分了阵营。崔令二家她本可以借机拉拢,可事有变化,崔家已与皇帝共谋。她如是做了这事,已崔家人大胆的作为,约莫会将此事告知皇帝,反而是坏了计划。
信中内容正是向氏名录中的东西,送去各家的,都是他们在向氏得到的好处。谢家怕得罪这些人,容洛恰恰就直接联系上了他们,将她已得知他们所为之事坦陈相告。这是生路,却也是死路。全看他们愿不愿意接受她这份好意。
崔家的信不能送。恒昌三人大概也明白缘由,在信中翻找了一遍,春日取出信留在容洛案头。而后便与另外两人赶往各家,夜间时回来,各自都是怀中空空,未留一封信笺。
又平宁了数日,翡翠落入了谢贵妃手里,斛珠怀揣着写有名录的纸张回归了向氏。郭庆受了向启文的招揽,被奉为座上宾,与向氏其他几位江湖人士来往火热,偶尔传了消息回来,说在向氏见到了斛珠。容洛阅过,立时投进了煮酒的小火炉中。
亭外大雨如瀑,每一滴雨水都在小河上打开极大的涟漪。亭外一片雾气,放眼望去景致朦胧。容洛取了挹酒的竹木觚盛了笠翁雪倾倒在白瓷杯中,下座,秋夕为七位来客的酒盏添了温温的清酒。酒盏边俱摆放着已开封的信笺,信上行楷流利,正是容洛的字。
酒水从尾一位位倒到前边。秋夕挪了膝盖,提着酒壶正欲为左手第一位倾倒。便被一只苍老的手掌格去了动作。
摘去蓑帽,令如城看向容洛:“酒水老夫便不喝了,大殿下还请告诉老夫送信而来意欲为何。”
“都督爽快。”目中暗潮涌动,容洛冁然一笑,“本宫请各位来,是想让各位帮本宫一个忙。”
【作者有话说】
六世族出现完了,崔家令家挺重要的……当然崔家也不可能帮渣皇帝
剧透我就先打住了嘿嘿嘿
冬至亲爱的们要记得吃好吃的么么哒!
第89章 11.9晋|江独家发表
◎刺杀。(已替换)◎
此言一出, 旁下几位心绪揣揣的也扬了眼来看她。
名录中的消息,原本众人都觉得只有自家和向氏里的人知晓,故而得到信的时候都颇为慌乱, 以为是谢家或皇上借了容洛的口传达此事,作为警示威胁,还召了家中的幕僚来仔细商议——但显然与他们所想不一,送信的举动仅仅是容洛一人的打算。
这位大殿下的性子如何,在座众人多少有所耳闻。平日瞧着容洛端庄和善的模样,也全当她只有这一面。殊不知她表象皆是为了韬光养晦, 更没想到她心机至深, 比及朝中的老狐狸们丝毫不多逊色。
令如城刹那明了容洛的心思。浑浊的双眼看向容洛, 令如城身上的雨披挲挲作响:“令家不干涉纷争, 亦不会与谢家联手。若大殿下是想卖老夫人情, 老夫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令家在六世家中排行最末,也是最会明哲保身的睡狮。令如城携领令家几十年, 于武恭帝、连隐南乃至现今的皇帝,无论朝中有多么大的动荡,他总能在及时避开波及的同时,让令氏更上一阶。这厢容洛一句“帮忙”出口,他登时晓得容洛没有恶意。她把握秘密,却也在仔细的保密着、用它们来向在座的人做一场巨大的交易——她会保下他们的亲人及权势,也并不是不会用这些东西来杀了他们。
故此, 令如城在不知道容洛所为为何的情况下,亦不得不迅速做了抉择。自然也留了一线, 使容洛的话变作了一场有来有往的人情债。而非无底大洞。
大丈夫不拘小节无错, 但于博弈而言斤斤计较则为必需。容洛双眼微扬, 轻笑道:“从前太后总说都督行事利落, 今日得见,果然属实。”
连隐南代皇帝管理朝政,奏章传到省里立时就转入了隆福宫,私下里有些事要召见臣子,不是在选德殿便是在隆福宫中。因此容洛也有见过令如城的时候。不过彼时皇帝夺得大权,容洛便住于明德宫,面见皇帝的地点也成了选德殿,二人自此也算是再无得见。
听她丝毫不避讳地提起连隐南,令如城稍许一怔。似有回忆地笑道:“太后谬赞。”
连隐南看人极准。当年重用多人,只看心性不看喜恶。令如城颇为敬重于她。此时从容洛口中得悉一点过往,免不得想起些旧事。
这朝中有人忌讳连隐南,自然也有人喜欢于她。令如城佩服连隐南的胸怀,一丝一毫的言语都足以让他怀念连隐南为帝的时日。容洛看在眼中,心中宛若明镜。还未言语,左右的官员们也尽数表态,都不再像令如城的说辞一般精明——学令如城言语并非不可,只是他们都明白何谓“东施效颦”。
这些人里也有几位胆大的。明知容洛心思,偏又要明白问出来,生怕容洛出尔反尔。容洛并不啰嗦,既然这几人要个明确的答案,她自也不消再客气。
“名录中所有,谢家,谢贵妃,薛家及本宫都会替各位隐瞒,以来换各位安然无恙。”将酒觚交到春日手中。容洛一字字都在无异于告知他们没有多余选择。瞧着众人眼神渐深,容洛拂袖,袖角一枚金铃叮当落地。“自然,本宫不是善人——作为交换,本宫要向氏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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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氏带给谢家及容洛的苦痛都是日久弥新的。无论是谢贵妃被削做人彘,抑或是谢家十族尽诛,这一事一事都有向凌竹、向氏作为推手。被向凌竹强带着前往谢家、羚鸾宫,更是让她数万个夜里噩梦缠身。至今仍无法安然入睡。
室内只留了两盏烛火。牙床前的烛火蒙了罩子,在帐幔下虚虚渺渺。塌前十步的地方落了一扇折屏,屏后放着一方蒲席。恒昌值夜,此时枕着软枕,右手盖在蒲席边沿,遮住了匕首导致的凸起,双眼半闭着留了一条隙缝。室中光芒稀落,不仔细看是决然瞧不出来他藏了刀刃,更看不出来他仍旧清醒的。而在房梁上,齐四海抱着长刀,一身黑衣,袖口用了细布条紧紧扎起,乌发高束在脑后。呼吸极轻,视线偶尔扫一扫容洛所在的床榻,便又瞧向屋门。
现今已经寅时下三刻,快到朝臣起早参朝的时辰。夜空方才停了雨,这会儿又下起来,庭外海棠树被雨打风吹,发出窸窣微小的声音。
东院没剩下几人。恒昌值夜,又留了三位皇帝派来的细作在廊下守着,其余的,便是外头巡视公主府的兵卫了。
室中三人都醒着,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容洛靠在榻上,身上是素白的亵衣,长发披散,锦被只盖了一角,身躯似弓箭一般弯着,内侧抬了一点,准备着随时动作。她吐息小声,双耳微微偏着,仿佛在注意着什么。
安静多时。雨声外终于来了些声响。齐整的脚步声迎上一个沉稳的声音,伴随着“交接”“辛苦”“寅时末”之类的言语,屋外的那些士兵提步离去。留出位置让下一人交接。而后又是长久的寂静。
齐四海抱刀听着,在梁上坐正了身子。耳际先是抚过一声碎裂的声响,不一时便做了清脆地踩踏房檐的声音。随即——
十余道黑影陡然出现在门外,烛火在窗棂上映出细长的身影。廊外守着的三人当头喊了一声“谁”,又似乎看到了几人。那些黑影自然不懂这三人乃皇帝细作,提刀便想抹杀三人,岂料三人起身,启步就扎进其中,与他们扭打一起。
窗外人影交错。容洛起身,只听外头一声震天地嘶喝。
“有刺客!保护殿下——”
话尾拉得极长,高声呼喊到最后便变了调子。人影轰然倒地,院中住着的奴仆也听到了这一声叫喊。不知是谁出了门看见这一幕,立时大声府里出现了刺客,满院昏暗瞬间明亮。引得院中黑衣一身的刺客们翛然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