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消息传入宫中时,参朝的时辰被边关动乱的折子暂且耽搁。谢贵妃不知刺杀内由,领着人就来同皇帝请旨出宫——谢贵妃甚少到前朝,也极少向皇帝索要什么东西。这一下过来便带来了容洛遇刺的消息,皇帝当即允旨,让谢贵妃领了盛太医及元妃要的几位御医提先去了公主府,便也急急出了宫。
谢贵妃晚重澈一步到府中。到的时候府上仍未收拾干净,谢贵妃习过武,知晓势态格外惨烈,对容洛被刺一事更加担忧。一瞧容洛无事,又惊又喜。随即再恼怒地训斥了容洛一番。但时不待人,她弄清情况后亦配合着容洛做了戏。与后脚到府中的皇帝哭骂刺客。
容洛性子如何,皇帝心中都有数。这厢容洛遇刺,听着谢贵妃伏在薛幼元肩头难过,他暗下就已在回想与容洛有仇的世家、娘子乃至谢家仇敌。但向氏鲁莽却不蠢笨,早早算到皇帝会想到自家,依旧反其道而行,做了刺杀容洛的安排,让皇帝猜测而不能肯定,最终甚至是洗脱了向氏的罪名。毕竟前时皇后下毒容洛人尽皆知,此时再做出刺杀之事,依常人所想无异于自找死路,他家也必是会对容洛敬而远之才是。
可向氏的聪明便在这些歪门邪道上,他不但不避开容洛,反而派了人杀到公主府,直取容洛性命。不过容洛也非道貌岸然之人,不将此事戳穿,还借此利用了一把。
郭庆将容洛刺杀之后,持剑死士确认了她性命危急,立时带人撤去。她看死士离开,又让何姑姑悄悄将许多值钱的东西出了坊市,分别扔在几户赌徒盗贼之流的人家前。那些东西贵重,没有官家印记,那些人身份不当,最缺银钱,是决计不会将东西上交官府。这般,刺客的身份又被她模糊——皇帝此人她尤为了解。此事变成偷窃杀人,寻仇的可能依旧有。只是出于考虑,皇帝定还是要让人彻查的。
丢了名录找不得,丢了东西还不容易查么?但若真与向氏有关,皇帝是绝不能用自己的人,不然一朝事发,此事最容易被说成是他有意杀女,包庇皇后。如此,便唯有指派清清白白的宁家。
宁杏颜知晓刺杀如何,是掐着时辰到的公主府。陡听皇帝指派,望一望榻上双目紧闭的容洛,愤愤应承。
容洛清醒时日未知,谢玄葑第一次勃然大怒。皇帝忌惮着谢家,替容洛安排了一批执金吾镇守府中。换岗时辰也变作了一人到位,原先的才可离去。颇为戒备森严。
待了大半日,皇帝记挂着折子,也不好耽搁。与留在府中的两位太医命令一番,他与谢玄葑出了门。谢贵妃忧心女儿,多留一阵也不奇怪,皇帝亦不催促。
在门下上了抬舆,崔公公在一旁等候,见谢玄葑上了后头的骏马。将一张细小的纸条塞进袖中,低声与皇帝说道:“夫人来了信,正搁在选德殿里。三道尾羽,事关大殿下,说是要陛下尽快一看。”
关于容洛的消息穆万华已多年未再送来。皇帝浑浊双目微微一动,沉声道:“是与太后有关么。”
“桃李不敢看。送来的时候只按着纪姑姑说的告诉了老奴。”崔公公呵腰跟在轿辇旁,“若是与太后相关,那便是太好了。”
穆万华多年来挂着丧夫独居的名头,谁人也不晓得她与皇帝间的九九,她也不敢出现于宫中,只是在暗下替皇帝做些不可告人之事。而查容洛与连隐南,正是她日夜要做的事情之一。崔公公是皇帝亲信,对皇帝许多事情都谂知保密,听其语气平淡,便是受皇帝器重的最大证据。
皇帝闻言颔首。回到宫中,他与谢玄葑商议了朝事,立时将保护容洛的安排落实下去。待中书省草拟完诏旨,皇帝方才打开穆万华送来的信件。
“嗙!”
崔公公领着旨入内。便听得殿中传来一声巨大响动。
在廊柱下收整了神色,崔公公转过拐角,俯首将圣旨放在案头,拾起掉落在案几旁的茶水,把掉落的朱砂瓮及毛笔撤下。
小太监顺着他的指示入内收整,低首时偷偷瞟了一眼皇帝的脸色,但扬目就撞上一道震怒的目光,立马又吓得低眼。手脚都在发抖。
皇帝的脾气崔诵翁最清楚。他气怒时不喜人直视他,更不喜欢他人扬首同他说话。当年连隐南尚在,他处处受了压制,从无人将他当做太子、当做皇帝。有一回他与人争执,发了脾气端架子,当即被那人昂首嘲笑“废太子”,令他记了数年。夺得大权后他处置向氏完毕,立时让人暗下对付了那人,先是用剪子将那人舌头剪做两条,又毁了他容貌,告知他家人他已然惨死,友人亦认不出他。他想强行认亲,说出皇帝谋害,最终被家人活活打死。凄惨之至教人难以目视。
叹了叹气。崔诵翁将东西帮着收拾干净,让满头冷汗小太监赶紧出去。依然不抬首去看皇帝。仅仅候在一旁等皇帝命令。
良久,挲挲两声起身的声音。一页纸随着影子落到身前,崔诵翁垂眼去看,正是穆万华的来信。
“诵翁。明辕的身世……已经被明崇发现了。”
【作者有话说】
把剧情推了一下,顺便把重澈挖出来了xd
第91章 11.9晋|江独家发表
◎弹劾。(已替换)◎
关乎皇家之事总是最易在长安中传播。清晨容洛被刺, 卯时皇帝同谢贵妃才一前一后到了公主府,午间“明崇公主府混入数十刺客,大殿下至今未醒”便已是路人皆知。酒楼客栈里的话题全从零碎琐事变作此事不说, 往常人影稀落的公主府前是人来人往,一名布衣男子从长乐坊东边走过来,不一会儿又从东边往西边走过去,边走边探着脑袋往府门里瞧。就想探得丁点儿新消息,拿去作为谈资。
热闹人人都想看,长安发生这样的大事, 又关于素来巍峨冰冷的皇家, 想瞧个仔细, 得到更多信息的百姓不在少数。只是门前执金吾铁面骇人, 来探望的贵女命妇车马拥挤, 根本容不得平民探头探脑,最多是在缝隙里窥见到接待的宁杏颜与秋夕罢了。而来关心公主的千金都各有修养, 礼数与赠礼都是妥妥帖帖的,容不得人加油添醋。
外边的情势容洛并不清楚,她遇刺,外边又有执金吾看守。便是做戏做全,她也不能在此时露面。将应付贵女的事情都交给了宁杏颜,容洛在内间与齐四海说着话,同重澈慢慢地下着棋, 倒也算平宁。
“那向绫罗是个什么脸?今日府里出了刺客,还不就是她向氏搞的鬼?说什么‘倒是可惜了大殿下, 这出宫才三月余’?若不是大殿下吩咐了好生对待, 我定要把那玉如意砸到她那牛头上的!”
院里传来不满的厉斥。容洛捏着一枚碧玉棋子, 眉目动了动, 见秋夕握着记录礼品的券帖掀帘入了室,声音也响亮了起来。宁杏颜跟在一旁,难得的着了裙衫梳好发髻。此下听着秋夕不愉,眼中轻轻夹了笑,没说什么话。
聆听的样子并未让秋夕消停。与容洛福了身,将券帖交过去,她越发不痛快起来:“瞧她今日穿的,身上又是红又是绿,将大喜的颜色全穿在了身上,生怕别介不晓得她多么高兴似的。我便提了她脸上的笑快遮不住,她就当真像吊死鬼那样拉了脸,还斥我‘乡野奴婢不知事’,连着她那个娘都在笑,谁往上数五代不是乡野?合着就她向氏金贵,是石头里蹦跶出来的!”
絮絮一叠声下去,秋夕气得有些吹鼻子瞪眼,连失言都不省得。还是恒昌在边上咳嗽了一声,她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脸色微变。秋夕看向容洛,慌张地摆了摆手:“奴、奴婢不是说殿下,只是在说向氏……”
“好了。”容洛倒不在意,将券帖递到何姑姑手里,示意宁杏颜在席上坐下,“谢家随太祖征战四方之前,确实只是乡野小吏。此乃谢家骄傲与荣光,更是至此青史留名。容不得否认。你也莫与向绫罗置气,向氏被压了这些时日,本宫出事,他们若不高兴,那才值得人怀疑。”
谢家煊赫,有些事情必定要青史留名。亦是有这些记载,谢家需背负的、需维持的都非一般世族可以想象。太祖时有的谢家,宣太宗时发扬,又经历武恭帝与连隐南才走到今日地位,谢家从未觉得所经历的事情上有污点。出身低微如是。
何姑姑看秋夕脸色煞白。忙也笑道:“殿下出事,你也是最着急。不过终是鲁莽了点,向绫罗再如何你也该忍着,不然她发觉异样,还是咱们给殿下添了麻烦。”
没有一分怪罪,秋夕舒了口气,又瞪了恒昌一眼。容洛从来不是小气量的公主,她原说两句向氏不是,容洛也不会怪罪什么,就是恒昌那一声惹得她慌乱。微微福身,秋夕退回恒昌身旁,倒没见恒昌露出捉弄她的笑意。
恒昌比秋夕老成这一点,何姑姑是晓得的。现下见秋夕好了伤疤忘了疼,不知恒昌用意,心下叹了一声,想着什么时候私下敲打敲打秋夕,便见着方安领谢攸宁进来。
在席前握扇垂腰。谢攸宁揖首,目光扫了一圈棋盘,落到容洛手腕的青紫上,问道:“未曾伤着吧?”
“都是按原先打算的做。”容洛轻笑,“这些是不慎磕碰着的。”
谢攸宁是容洛表兄,谢家里唯他与容洛关系最为亲近。容洛有什么事,求到他眼前,只要是他办得到的他都会去做。刺杀的事情他也知晓,眼见容洛这副不在乎的模样,颇为无奈:“你倒也是个疯魔的。你可有想过,假使向氏派来的人里没有郭庆与斛珠,抑或是筹措生了变数,不是那二人进来刺杀,你就当真要去阎罗殿里走一遭了。”
“若是没有他二人,刺杀之事我便不会再让向氏进行。全把计划往前提一提。”碧玉棋子落下去,容洛觉得重澈落子越发诡谲。抬目瞧了瞧重澈,容洛继续道:“但向氏离不得斛珠。”
郭庆去向氏其实是为接应投靠的死士,为刺客之一也是她意料之外,当时消息传回来的时她尚还奇异向氏戒心之低,后来才知向氏供奉的江湖人士实际都要为向氏执行不可告人的任务。但顾及斛珠身手,容洛也未曾把刺杀自己的事交托郭庆,仅仅告诉那一日她身上会有血囊,以留后手——不想情势生变,斛珠被侍卫联手缠住,倒是由郭庆下了手。
谢攸宁没见过斛珠。仅凭容洛三言两语的形容也说不得什么。摇了摇头,棋盘上局势已定,重澈将容洛逼入绝境,又被容洛再次反扑,最终满盘皆输。
“你也会输给明崇?”宁杏颜微微直起身子,不可置信地盯着棋盘,“我才觉得你要赢了……”
白鹿带了消息回来,正在廊下探头瞧他。重澈起身,倾唇于容洛道:“一日不见,刮目相看。”
这话合了容洛的心。莞尔一笑,容洛瞧着他踱下石阶与白鹿说话。耳际有谢攸宁清朗的嗓音。
“我原以为你二人出了不好,现下一看倒也安心许多。”移了移重澈的棋子,谢攸宁发现重澈所言不假,容洛的落子确实没有可以破解的地方。试了三五次,谢攸宁将棋子投入棋盒,“早晨得了你遇刺的消息,陛下还没发话他便从殿前离去。我那时在他不远的地方,他脸面上倒没什么变化,只是下石阶时踉踉跄跄的摔了三四个跟头。瞧着就急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