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绣。(已替换)◎
自撞见余知岚一行人又过了数日, 容洛的车架已经从南阳驶到了广都,再几日便能到益州城。
沿途风景甚美。容洛一路过来,虽是病躯, 却也时常趁着投宿停歇的一两日在当地走动。与百姓言语,打探此处生计,亦在买卖东西时关注价钱等等,也算有所收获。
如今外放长安之事已无法更改,归期与重澈的目的于她仍是谜团。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从别处仔细为自己打算。不过——离开长安还是带来了许多麻烦。不能得知时政是其一, 遇上余知岚便是其二了。
“听闻崇娘子同去益州城时, 我也好生异怪了一阵。”骑在高头大马上, 裴静殊控着缰绳同容洛说话, “这山南道到剑南道的水路陆路都不大安宁, 早知娘子也去益州城,我等原应该等一等娘子才是。自然……我们不比侍卫勇武, 但我几人混淆面目,让山匪不知主人家为女子还是可以的。”
话里带了点微微的歉意,比寻常的客套更令人生好感。抬手拢着帘子,容洛冁然莞尔,“我染病多时,家父听了术士的提议,方择了此地让我养病。说来让郎君笑话, 我不大喜欢奔波,也从来来过益州, 初时颇为惊恐, 因而倒也未曾留意过路上匪贼之类。待神魂归返……亦觉着自己当真胆大。”
大宣女子不似男子可以随意离家走动。多数女子除举家搬迁, 出嫁从夫之外, 大多都在一个地方过尽一生。剩下那些得以离家的,则是为将领者,为商人者。除此,便只是跟随男主人的婢子。因而容洛这絮絮一番表述下来,也确确实实是形容了一名女子到异乡时的感受——当然,容洛的惊恐来源于远离漩涡与远离朝堂,而非异乡胆怯,多少还是与寻常女子的心绪不一样。
“娘子比我厉害许多……娘子从未了解,我却是家中兄长与几位哥哥仔细说过还生出胆怯,一路花了好长时日才扭转过来。”未曾笑话容洛,裴静殊理解地沉一沉首,温声笑道:“听兄长说,益州繁荣,亦是大宣要地。故而菜、粮之类市场广大,丝织一行更是繁盛至极。名满天下的蜀绣正是出自益州——说到蜀绣,听闻这今年来益州产出蜀绣的数量增添许多,上贡与送去各处后当地仍有买卖。娘子过后倒可去瞧上一瞧。”
贵女好绣花锦缎,苏绣蜀绣因绣工精巧,一匹便要耗费绣娘数月神思,因而在市面流通甚少,可谓千金难求。但越是不容易得到的便越容易得人珍惜,贵女们出于喜好与其他缘由,对蜀绣等做成的衣衫尤为追捧。裴静殊家中有什么人,有多少女儿家容洛都是清楚的,他有此言论,亦同样是出于常年得见姊妹攀比的原因。
容洛倒对此无所感觉。皇家好蜀绣,多是为着绣工细致精美,纵然后宫中有人以获得时年上贡赏赐计较宠幸与冷落,那与此时已然封府的她也并无多大关系。倒是因裴静殊那句产出甚多,她是生出了不少疑惑来——记着初初重生的那几日,戚婕妤与容笙曾用重澈送给她的苏绣披风给她下了圈套。那时容笙曾提及南方光景不好,养蚕人锐减,故而绣缎上贡的几匹已属稀罕。而那年上贡的蜀绣她也得了,赐下时司工局亦同样告知蜀地养蚕缫丝收成不佳。
而及笄那年——三匹的蜀绣与苏绣,已经为两匹。何姑姑制衣时还因此解释了一番,同样是丝织的基本出了问题。再后来,她在谢家也得知了此事,说是米粟赚钱,养桑叶的农户看米粮价高,普通种菜粮的税赋较低,便改桑为农,不再种桑叶养蚕虫了。谢家因此事还为难许久,上书降低赋税亦被皇帝驳了回来。
不过这已是半年前的境况,天下瞬息万变,她也说不得什么。但,她终归还是免不得疑惑,只半年余的光景,益州的丝织是如何恢复得这样快?益州刺史又为何不上书献方,让苏州丝织得已复原?
裴静殊当然不知道,容洛亦不会问下去。
不是因为不想或是顾忌什么,而是在裴静殊话落的那一刻。一条马鞭便使力抽上了马臀,裴静殊坐在棕马背上,一时防备不及,便听得座下马匹一声嘶鸣,便扬蹄朝着远处飞也似地窜了出去。
容洛话在口齿之间,见此微微一怔,便看向黑色鞭子的主人。
会做此事的自然只有余知岚,瞧着裴静殊远去,他扣着缰绳哈哈大笑,同四下打趣一阵,便靠向了容洛的车架。
“静殊一阵便会回来,娘子不必恼怒,在下只是同他开个玩笑罢了。”见容洛眉头轻蹙,余知岚唇角轻轻勾起来,眼底温柔之至,配合他一身白衣,瞧着倒真像是个清隽朗逸的翩翩佳公子,“方才听娘子同静殊说蜀绣,娘子是喜欢蜀绣么?”
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虚伪模样实在让人厌恶不已。容洛睇他一眼,望向裴静殊离去的方向,微微颔了颔首:“绣工颇为精致。”
只是普通的赞扬,余知岚却觉得容洛对蜀绣尤为了解,也是对蜀绣格外喜欢。又笑问道:“那娘子可知在下身上这一件是哪处的蜀绣?”
蜀地广大,分东南西北四处。四处皆产蜀绣,故而绣又分南北蜀绣,虽同有一名,但细致上来说还是有所不同。南蜀绣软滑,北蜀绣则略为细密厚重。
余知岚这话问出来,容洛立时又扬了眼瞧他。布料绣工都不是单凭看就能看出来的,产自同一州府的布匹则更不能为肉眼所轻易辨认,多数还得靠着抚摸辩驳。此下听言,容洛便觉得内中轻薄之意几可满溢,厌恶则更深。
借女子喜好接近女子是男子们惯用的伎俩。余知岚好酒色财气,对女子甚少失手,于颇为傲气的女子而言则更有一套路数。只不过,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容洛出身复杂,在深宫中经历所见种种早已致使她对男女情爱心思淡薄,心中羁绊或浓或淡亦仅仅只是一个重澈——余知岚想什么,她如何还看不清楚。
凝视余知岚笑脸瞧了半晌,容洛微微低眼去看他身上的蜀绣白衣,在落下帘子前淡淡作答:“约莫是前一年的蜀绣,南北不知。”
看不见容洛的脸,话听起来就好了许多。余知岚瞧容洛给了回答,望着窗棂,鼻息中缓缓一声不屑的低嗤。调转马头走向同伴,忽又觉得哪处不对起来,然再回首,车檐下坐着的秋夕与燕南已缓缓收了笑,变作一副施施闲语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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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余知岚不傻。话稍稍嚼了一日多,余知岚便明白过来容洛是在嘲笑他富贵家出身却到处炫耀过了时兴的衣衫,当即黑着脸将白衣拿去生了火。心里愤愤地记挂着要征服容洛。
既有这般的心思,他的作为便可想而知。两三日来他处处与容洛示好,咳疾里不该用的、不该吃的统统送到眼前来,让容洛实在生厌。
但这究竟不是在长安,天高皇帝远,谢贵妃与谢家亦不在此处。且余知岚仍是官员,还在调任,她也不能叫齐四海或暗处的斛珠想法子了结了他——便是想用公主身份压他一头,她又忧心着这几人会否会弄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来。只能作为大家贵女,端庄受了他的礼,与他说着话。
宁杏颜也晓得容洛不愉,连日来但凡余知岚又靠近容洛的倾向,她立时就会抢了话头。连带这裴静殊也会帮忙,宁杏颜离开时,他立时就找出许多事来“麻烦”余知岚。直教余知岚无法同容洛单独相处。
只是事情终究还是有落空的时候。
早晨余知岚送了容洛一枚梳篦,容洛厌屋及乌,转手便将梳篦赏了随从一名唤凉依的婢子。却没想到了午间,那枚梳篦便回到了余知岚的手中。
“娘子是何意?”冷着脸将手掌摊开,余知岚眼中的不快再不掩饰,“清晨时收下,转眼便送了?”
容洛正在铺子里瞧纨扇,一只只竹骨的小扇握在手中,透着丝丝凉意。虚扫了那梳篦一眼,容洛缓缓莞尔:“公子知道便是,往后也可省去我处置的麻烦。”
“你不喜便不收。”余知岚冷声,脸上仿若结了一层墨色的冰,此下怒火冲天,那些冰快要浓黑得滴下水来,“作何送给凉依。”
选定一只画牡丹的紫竹纨扇,何姑姑给店家付了银钱。容洛抚了抚扇骨尾上缀着的流苏,缓缓摇了两下扇子,扬眼一笑:“我那样不是替公子照料着凉依么?郎有情妾有意,送些东西,才好延绵情意不是?”
凉依是随行的婢子,平日里管容洛的衣衫珠钗。肤白如玉,因生着一张圆圆的脸蛋,看起来年纪也小上许多,颇为惹人喜欢。自遇上余知岚后,何姑姑便告知容洛,这名唤凉依的仆婢已与余知岚有了肌肤之亲。容洛亦不声张,只是送来的东西从随意赏了换做统统送于凉依。前面的那些大抵是因为没有这梳篦贵重,故而凉依没有佩饰,才拖到了今日被余知岚瞧见。
容洛笑起来颇为柔婉,眉眼里的锋利夹了几分狐狸似的狡诈。若是在往日里落到余知岚眼中,这模样总是最赏心悦目的,但此时此刻,得知了事情,听闻了容洛所言,余知岚如何还不清楚,容洛是在讥笑他手段拙劣,她也早已知晓他所有举动的目的。
从来戏耍女子,如今却被女子当猴儿玩得团团转。余知岚脸色陡然沉下去,眼中的憎恶一点点地燃起来,袖下的手掌拢成拳头,十指紧得发出格格的响声。
“你算个什么东西!”狠狠摔袖,余知岚双眼圆睁,牙关紧咬,“敢在我面前这般嚣张!也不想想你能有什么下场——不是我,你也会成为他人身下的玩物!大腹便便,花甲之龄……像你这样的女子,往后不会有男子喜欢你!更有的是你受的!”
很愤恨地赌咒。容洛凝目瞧了他一阵,用纨扇挡了半张脸面,扇后的一双桃花眸慢慢一弯,眼底分分明明的不屑。
“东西不东西,我是不能与公子一较形容的。”捻着扇骨,容洛笑意轻缓,“不过……来同我‘乞怜摇尾’的公子,才真不该说这样的话。毕竟向无人喜爱的女子乞求垂怜,才是当真令人发笑与可怜至极。”
【作者有话说】
忘了自己是伴娘o(╯□╰)o
朦朦胧胧被电话叫醒才发现朋友是昨天结婚……
忙了一天现在才到家,因为没能及时替换,今天(11号)会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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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1.19晉江|独家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