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母亲,容洛低低扯开唇齿, 气息厚重:“不巧, 明崇皆已亲身所见所体。”
益州一行带给她的感受尤其震撼。若说她以往算计皇位是为了谢家与谢贵妃, 那么经历此事之后, 她为的便不只是一片私心这般简单——她想保下以往自己保不住的,也更想看这天下太平。
珠瞳翻滚的巨蟒被谢贵妃洞悉。缓缓偏开脖颈,谢贵妃眼帘沉沉瞌合,欲言又止良久,她蓦然叹息,将所有言语收入喉关,起身回到座上:“用膳罢。”
她有许多的东西想要告知容洛,只是正如眼下这般,她与容洛之间的隔阂、目的都已成天堑鸿沟,不是以往随意入座便能仔细说话的模样。虽她二人终究还是有着守护谢家的相似之处,但却也正是因着这相同,她也必要将所有东西牢牢握在手中,不与外人知——哪怕是容洛与她父亲谢玄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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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肴全用的是最珍稀的食材,不过因着一番意见不和,到底是用的不大愉快。
草草食过两三道菜,容洛便辞去谢贵妃,回到公主府中。此下已散朝许久,容洛自牛车上下来时,庄舜然几人正等候在府门之前,满额渗汗,一瞧便是等候了不少时辰。
公主归返长安之事在容洛入城门时便传尽朝野。眼下除庄舜然徐云之几人外,府门下也聚了数位朝臣。有谢家家臣,有以往旧识,亦有为皇帝赏赐与夫人前来一齐道贺的朝中大员。
这些人容洛虽多时不见,但也并不稀罕。目光扫过众人面目,容洛双目落在角落捧着厚礼的崔氏子孙身上,可这停留亦是刹那,崔氏的人方才与容洛视线相撞,那处容洛便提眉转开眼,拂袖免除众人礼数,仿若未曾看见他们一般的领着庄舜然几人踏入府中。待下一刻他们反应过来,朝将要关闭的公主府大门疾步奔去时,留守长安的春日便立时止住了他的脚步,告知其余来谒见的臣子,容洛“返程劳累,病躯未宁,不再见客”。
此言对旁人不算什么。可崔氏做了什么事,崔氏自己最清楚不过。容烨康九五之尊,身为容洛生父,容洛必不会对他如何。只是崔氏呢?替罪羔羊都是轻的!
领着礼再唤三次门,崔氏来人斟酌来去,急躁地返回崔氏,再次就此事商议。而在他离去不久,太子容明兰登门拜访,亦被同一套说辞避了回去。
二人的焦急全通过春日之口落入容洛耳中,自然容洛目的本就在此,也决绝不会搭理于此二人。
在空月亭与庄舜然等人坐下。容洛令秋夕为几人奉上茶水,初初呷了一口,左首座上的徐云之便抬眸看向她。
“益州之事,微臣已听舜然如数告知。”端正跪坐,徐云之面色略微紧凝,“不知殿下眼下打算如何?是就此磨一磨太子野心,或是与谢家拿下崔家贼子?”
徐云之托容洛与重澈的福,在蜀绣案中得了一份功绩。虽仍不足以提升官职,但如今在六部中的地位已颇为举足轻重,早早便认清了局势到了容洛麾下。容洛不在长安中的时日,多还是他与庄舜然几人一同代替容洛沟通谢家,笼络新近的朝臣,容洛之于他亦尤其信重。
“徐兄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庄舜然缓缓一笑,抱袖瞧着座上的容洛,“殿下自然两者都选。”
“太子有反骨,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崔氏如今与陛下勾联,殿下纵然身后有谢家,但若当真去动崔家,约莫也不易全身而退。”望着容洛,徐云之目不转睛,“故此,臣觉得十分有必要确认殿下的心思。如是殿下真心欲做此事,我等也好仔细着崔氏,免得遭崔氏反抓了把柄,坏了大计。而如是殿下另有它意,我等也好细细替殿下筹划一番。”
听着二人言语。容洛倾唇,倒没回话,径直挪了眼看向旁处满目思索,并不做声的陆识秋,问道:“先生似乎已知本宫心意。”
容洛这一世不像上一世,身旁的能人都是佼佼中的佼佼。陆识秋在容洛前世为幕僚中最重要的几人之一,如今倒被庄舜然与徐云之几人压了一头。不过他心绪平稳,更不计较什么宠爱之类的东西。忽被问到,他敛一敛袖袍,便直言不讳:“殿下对向氏下手之事仍为长安世家记忆深刻,若是由殿下联谢家对崔氏下手,怕是结果适得其反。”
停顿稍许,他目含猜测地看向容洛,“臣斗胆,以为殿下欲使太子用崔氏以衡陛下,吃崔氏。”
容洛初回长安,受皇帝丰厚赏赐,是当之无愧的“宠眷不衰”。欲在皇帝、谢家面前表忠心的人,必定也不会放过这个时机对容洛示好,容洛也更能藉此趁势拢权。但容洛偏偏与亲近之人所想不一,一归皇都便即刻关闭府门,不再见客,乍一看是怒怨太子、怨怒崔氏而因小失大。可容洛又当真是这般不知时势的人么?
——自然绝非。
容洛之心他等不曾得容洛亲口告知,却不是没眼、没耳、没脑子的蠢笨玩意,是一早便猜了个七七八八。容洛所谋在万人之上,但如今可不是适当显露野心的时机,瞧容洛在太子眼前的诸番举动便能得悉。而亦正如徐云之所言,太子反骨至深。眼下他虽是受制容洛无错,可倘使容洛手中之权势、能臣比之他更大更多,他也必会反扑容洛。此非善事,于容洛谋求高位更是无益,只能落个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下场。
故此,容洛眼下不但不可伤太子,反而需要用太子,来吃掉崔氏这块肥肉。
“在益州便听闻陆先生多好与世家走动,如今一瞧,果真是善处世家位置而观朝局。”双眉微舒,容洛复又瞧向庄舜然与徐云之,“自然二位先生也猜中了本宫的心思——本宫欲磨太子反骨,拿崔氏贼子,更欲以此离间太子同崔氏、同陛下。”
此言几是不加掩饰。徐云之颔一颔首,又道:“太子妃为崔氏出身,听闻益州一事便是她为媒。殿下也好从她入手,就是不知殿下如何对付崔氏。六世家自连家崩塌后开始互相制衡,崔氏若入谢家手中,重家与萧氏必不会善罢甘休,那不问其他的令氏也定然会有所动作。”
六世家的格局素来平稳,崔氏若出事,令氏必定唇亡齿寒,再做不得中立。如是谢家要对崔氏下手,令氏必定会与重家一同保全崔氏,从而让谢家置于敌境,稍有不慎便会被皇帝趁虚一举扳倒。徐云之对此知会颇深,担心也有道理。
嫣然莞尔,容洛坦陈:“本宫无意让谢家吞吃崔氏。谢家势大,权多则忧多。本宫欲借令氏之手,将崔氏双手捧给太子。”
六世家的平衡她暂时不欲打破,但崔氏与她之间的账目她总要仔细清算一番。令如城是只老狐狸,平时总避着牵扯进朝中纷争,但要说他不贪恋高位,这长安中人怕是没一个会相信。她此下还多得靠着容明兰,倒不如借势让令氏拿下崔氏扶持容明兰,她亦能以此买令氏一个大情分,得个两全其美。
明了容洛的意思,徐云之指尖叩一叩膝头,双眉微蹙:“此计可行。只是太子此人并非善类,约莫事成后……变数易生。”
眉间花钿随笑颜抬高,容洛倾身往徐云之的方向,语调极其温和:“若是本宫不去促成此事,早晚也会有人做这番事来讨好太子。功劳让给他人,于本宫与谢家便颇为不利起来。还不如我等一力成就令崔相连,一来抹掉太子对本宫忌惮,二来陛下与太子也可生出嫌隙。先生说,是也不是?”
容洛长至十七岁后的面貌仿若昙花拂开花叶,清婉中藏了分锋利的美,与从前已是大为不同。此下她笑意柔昵,又不见疏离距离,直教徐云之在与她相视那一刻便错乱的移开眼目。良久方含糊的答应了声是。
不过这些异样容洛也未曾留心。崔氏与太子的事商议一阵,后头几人便同容洛汇报这一年及近期的长安大事。然话说不得多久,恒昌一身宦者衣衫踏入亭上,来报容明辕与穆夫人求见时闹了不愉,他们做不得主,只能请容洛抽身前去。
【作者有话说】
最近状态一直很不好,不单生活和身体上的。作者君已经尽力在调整,也希望大家一定要多照顾好身体,不要熬夜也不要放纵饮食。
另外最近就不放防盗了,更新就是正文,如果恢复状态会放防盗也会再次告知。
第122章 11.9晉江|独家发表
◎风起。(已替换)◎
“明辕与穆夫人?”
容洛此刻正听着庄舜然几人上报, 精神颇为专注。忽闻这二人一块到了府上,还在府门前起了冲突,眉眼乍一下扬起, 当即便疑惑出声。
庄舜然正提及谢家,话未起头那厢容洛就讶异开口,他也实在不好继续下去,只得停了口齿,等容洛做决定,好让恒昌去回话。但就是这一停一望, 庄舜然便察觉到容洛双眸深处的复杂与忧虑。
眉心一皱, 庄舜然的臣子本份就叫他立时转开视线。可再是如何顾忌君臣心思, 庄舜然还是不得不为此生出困惑——容洛才归长安, 为了筹谋打算是早早就拒了他人拜访。此下来的两人, 一位是她亲弟,一位是已逝桓滕亲王的王妃, 这见与不见,决计只是一句话的事,何至于——为此忧虑?
心中是这般想,庄舜然却也不会对容洛直白问个究竟。容洛对自家阵营的谋士臣子素来宽和,虽是不会因这一两句不该问的就像别家皇子亲王鞭挞幕僚似的冷落于他,可也决不会因心思被触而毫无表示。
疑虑在心尖晃了一晃,庄舜然偏首, 面色平稳地唤了一声容洛:“殿下。亲王妃与十皇子,见或不见?”
如今闭门是为了太子与崔氏, 那么见不见, 便成了一个关乎脸面的问题。
若见了二人, 是当着长安百官的面, 狠狠一巴掌叫太子落了脸;若是不见,谁晓得皇都那些多口多舌的人会传出些什么“病重不起”“一朝功高”的话来?
庄舜然这一句里的种种,容洛自是清楚,打算更是做得明明白白。只是——她今年已十七岁了。
谢家崩塌时,容明辕就被接回了宫中。诛族那夜容明兰太子之位摇摇欲坠,容明辕亦在同一时得悉身世,荣宠万千。
——那年她不过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