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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证不必废太长时辰,提议夫妇上京的是当年齐家寨的一位小娘子,姓李,因儿时得过容洛的恩惠,又听过容洛的诸多事迹,觉着容洛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才做的建议。她本是儿时调皮捣蛋出了名的,多年纵然女大十八变,郭庆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容洛信任郭庆,确认后便将此事交由了庄舜然。入七月,参朝日上,庄舜然曝出令氏嫡支纵容小辈虐待佃户、因病取佃户小儿骨肉入药一事,满朝上下堪为毛骨悚然。有清流党者为此事惊恐,直上书彻查,一人领头,折子便一封封堆满了御前——便是当年向氏一案,也未有此时这般架势。
令如城停职,令氏众矢之的。而此时,便无论是谁,也都能察觉令氏利用容明兰的心思。容洛上朝时在旁听政,也见他目呲欲裂。
然,他到底是没有放弃与令氏合作。
转眼炎日渐消,翠菊广开如海。令氏的手也终于伸到了容洛眼皮之下。萧氏双面间者,与令氏假意合作,听容洛授意,将虎符所在之处告知令氏,次日,虎符失窃,因容洛认为无虞,长公主府上下未觉虎符不见。
此时查办亦到了最后。御状无假,令氏嫡支一系确定虐待其封地下百姓,经由大理寺与容洛商议,令氏嫡系半数革职流放,食人肉者菜市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圣旨在深夜里由容明兰书就。落下最后寥寥数笔,容明兰看着圣旨,视线不时扫向宫门外,心神不定。
近重阳总多雨,耳边淅淅沥沥雨声如瀑,冷风亦没一刻不在殿中游荡。容洛瞧他这个模样,将手炉放进秋夕怀里,俯下身抽走圣旨。
“等等,朕……”
“不用等了。”容洛草草浏览,眼都没抬,“若你是在等令如城带兵入内,有杏颜,他是进不来的了。萧氏与本宫做了交易,令氏那些事,本宫全部知道了。”
婉柔的嗓音深深停顿了一下,容洛叹息:“你太让本宫失望了,容明兰。”
她三言两语将布置和盘托出,容明兰震惊扬眼,“你……”
容毓崇是萧纯蓉的夫君,容毓崇又是他的人,他自然从未想过萧氏会投靠容洛。当年萧氏不支持连隐南,如今对待容洛态度也并不好,他以为萧氏……
思绪断裂,容明兰已知再多“以为”都没有用。张口多时,他对上容洛的视线,将双目移开,呆滞地看着案几,直至血丝涌满眼眶。
“你既然知道……”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抬首,“为何还放任朕做下去?”
支着小案站起来,容明兰向后一个踉跄站稳,恍悟地冷笑一声,自言自语:“……啊……是为了皇位啊……”
顿悟时宁杏颜与御林军穿过雨压着令氏的人走向福宁宫。盔甲刀剑之声远远传来,容明兰往那方转眼,认出前头被宁杏颜压在手里的令如城,他自嘲地笑了笑,骤然面目狰狞地狂吼一声,将案几踹翻在地。
“——可朕才是皇帝!”
咆哮一声,容明兰胸膛起伏地朝容洛冲过去,被恒昌拦下后,他双目带恨盯着容洛,满口腥红大吼:“朕才是皇帝!”
容洛出生的次年,他与他两位皇兄便出了世。容洛是唯一一个受到连隐南喜爱的皇嗣,其余的,无论做得多好,都会被连隐南当作废物对待。他很不甘……但也没恨过容洛——或者,应说是,他从不知道自己有一日会如此憎恨容洛。
课业不如,宠爱不如,他都不在乎,害怕她一辈子他也无所谓,做一个普通的皇子也可以,身为被文景帝不重视也不要紧……可为什么偏偏要选择他,为什么……要给了他希望又剥夺?
他不才是太子么?他不才是皇帝么?
被恒昌隔开与容洛的距离,容明兰无法挣脱,握着恒昌的手,高声质问:“你分明保证过不要皇位,容洛!你分明——”
“所以本宫给了你。”
把圣旨递给秋夕,容洛斜眸视向容明兰,灯火因风动,或明或暗的半张面目,姝丽得锋利,也凶恶得太温和。
“是你不知足想杀本宫,本宫方才这般对你。若非如此,你还能握着权力好好在这位置上坐着。”她侧过脸来,视线带着端量在他身上转了一遭,唇角微微一勾,“更何况,容明兰,你什么时候见过罗刹向神发誓?”
八面修罗,底下的话,底下的议论,她都知道。
她也从未信过神佛。身处漩涡当中,奔流在身周的都是血水,生于泥泞,信神?信佛?能将她带离皇族?能剥离她骨里容氏皇族的那一半血么?
既不能,她为何要信?与其求神佛让自己脱离苦海,倒不如她去往万人之上——亲手主宰自己的命运。
似乎是巧合,与容明兰争执的容洛总是一身彤裙。大雨霹雳,不知是否因为光影,也不知是否因为突来的头疼,容明兰与她对视之间,便觉得此时的她像极了连隐南。
她微微昂起头颅,下一时便好似要像连隐南那样露出轻蔑的眼神;她一拂袖,便好似连隐南要在下一刻决定所有人的生死;便连那讥嘲的一眼,都犹若连隐南复生而来。
——直教人心房生骇。
静寂不知多久,恒昌感觉被紧抓的手臂少了点疼,一转眼,他眼疾手快地掺住向后倒去的容明兰,才扶稳,便看见了容明兰大睁得仿若要撕裂的双眼。
“是祖母……”他后退一步,神色惊恐、趔趔趄趄地往外跑去,“连隐南……是连隐南……”
瞬息之间的转变,没有任何预兆。恒昌与秋夕对视一眼,已经反应过来,朝容洛拱了拱手,他便与雾生双双追了出去。正与压着令氏的人过来的宁杏颜擦肩而过。
这模样的情形宁杏颜从未得见,见恒昌与雾生去抓容明兰,宁杏颜愣了好半晌,看向容洛。
沉了沉眼,容洛不动声色地长舒一口气,复睁眼看向令如城,平静地回答宁杏颜的疑问:“疯了。”
“疯了?”宁杏颜惊异,“那你……”
大宣不需要一个疯掉的皇帝,知徽又太小,除开那几个成年亲王,唯有容洛适合龙椅。
而她们筹谋了太多年。
清楚宁杏颜的意思,容洛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向何姑姑道:“先传太医罢。然后吩咐下去,陛下病重,诸司政务无论大小急缓,均不在朝事论,改诸尚书及长官审阅,再由宫中批复……”
转首看向廊外大雨,容洛匿掉眉眼间的疲乏,摆手:“去吧。”
第211章 0206晋|江独家发表
◎一生。(已替换)◎
容明兰得了癔症, 太子不过六岁,大权旁落,主持朝政的权力便就全权落入了容洛的手里。令氏企图清君侧被发觉, 下场惨烈,也给诸人做了个极好的榜样。
满门抄斩,令氏成了第一个真正在大宣朝堂上销声匿迹的煊赫世族,从前往后数百年在民人的记忆里彻底消失不说,令氏,亦成为了企图反抗容洛的世族阴影——顺她者倡, 逆她者亡。
但令氏的消亡也不全是只有对容洛有好处。令氏文武臣子一并受牵连, 死的死, 贬谪的贬谪, 流放的流放, 朝中瞬间空置出了一批要职。诸人起先没反应过来,但重萧卢三家起了头, 各家也就卯足了劲儿或举荐或通关系打点,便是因迟了一步,让容洛发布了春闱殿试的旨意,这到底也是笔合算的买卖,没有亏损。
朝事接手,容洛自然也忙碌,底下举荐文武能臣, 容洛也没打算要每个位置上都是自己的人,便放手将举荐交由了重澈处置, 转而审批奏折, 处置政务, 与边关地方诸位将领开始你来我往地耍心思。偶尔得了闲, 不是在与重澈说枢密院的事儿,便也是召集幕僚商议新政后续发力之事。也并不得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