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傅修辞,他正气定神闲地将泡好的茶汤过滤到茶海里,再分到品茗杯里,好像完全没听清他们说话一般。
老爷子顺势便提:“璟年做事向来靠谱,东城的区域扩展刚开始,正是关键的时候,也该派个得力的人坐镇,老三,等北郊的项目结束,还是让璟年过去负责吧,他做事我放心。”
两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傅修辞身上,他不紧不慢地把茶杯放回桌上,拿起放在身前的手巾细细擦拭干净手指,又放下。
“不怕爸和大哥再说我只向着那几个小的,大哥爱子心切,但祈年已经长大了,完全能独当一面,大哥何不放他出去闯闯?”
傅修辞笑得十足温和,却也是真动了气,从方才的宁书禾到现在的傅璟年,他们这父子俩算是铁了心要动他的人。
他视线转到老爷子身上,半真半假地耐心解释:“爸,您这段时间身子不爽利,恐怕不知道。祈年在东城的这两个月,那些老人可都无不称赞的,改天我叫人把报表送过去给您过目,您肯定高兴。”
话音落下,霎时寂静。
老爷子思考片刻,即刻又转了话锋:“若真这样,祈年既做得好,也就不必急于一时了,若能在外头有所造诣,也实在好过叫他回来领这死工资。”
老爷子发话,傅云霆到底不敢再说什么。
傅云霆的底牌已然明了,不过色厉内荏罢了,他想把儿子弄回北城,也就只能走老爷子这条路。
可老爷子是何人,打从年轻时就把傅家的荣辱看得比命都重要。
方才顺着傅云霆的话说下去,不过也是觉得傅祈年难堪重任罢了。如今傅家前前后后说得上话的,也就傅修辞一个,若能把傅斯年弄走,的确是断他左膀右臂,但傅家本身也自损八百,得不偿失,还不如让傅祈年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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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和谐的一次会面,傅修辞并没待太久,说是时间太晚,怕影响姥爷子休息,改日再过来,好在这房子里也没人愿意挽留他,走得顺利。
傅修辞在美国读书时,傅云霆便早早走上老爷子安排的路掌舵家业,一步一坎也都有老爷子的照应。
若是真犯了大错,只要没摊上人命官司,没闹得太大让上面也收不了场,多大的烂摊子左右也不过是老爷子一句话、一顿酒、一次饭局就能摆平的事。
但傅修辞不一样,他母亲是老爷子的第四任妻子,去世得早,傅修辞的年纪也比其他人小了许多,又因不可抗力被困在美国数年。
即便他已尽力早些回国,但回国后面临的情况却是,傅云霆和傅云纤早已在各处都笼络到了人心,手里头又有实绩,几个小辈们也快成年,能工作的那几个堂表兄弟也都在傅修辞回国前夕被安排进公司。
这两棵大树撑着傅家,地下盘根错节,哪是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崽子动摇得了的。
没有老爷子的支持,管他多有能力也只能从最底层做起,做小伏低,如屡薄冰,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也只有态度谦卑,收敛锋芒,又不吝啬授渔晚辈,暗中养精蓄锐才不至招致祸端。
傅修辞自知从前的小打小闹老爷子置之不理不过是没涉及到傅云霆的利益而已,但现在他做到这地步,甚至把傅云霆一家子从华尚排挤出去,老爷子肯定头一个看不过这狼子野心,动摇不了他,就只能从他身边的人下手。
没回车上,傅修辞在黑铁栅栏外抽支烟,指尖的火光微燃,青烟缭绕,想着这事儿。
他注意到西北角那棵梨树,早没了半年前他看见的那般繁茂,花还未开,枝桠枯萎,探出墙的那一枝叶疲软地搭在墙边,上头积了些雪,压得它更弯。
抽完一支烟,故意扔在脚下的门槛处,踩灭火光。
傅修辞返回车上,孟洵打电话过来:“傅总,人已经带过来了,但他非要和您通话。”
傅修辞眉心一皱,示意他把电话递给那人,语气冷漠极了:“陈经理,你是公司的老人了。”
“傅总,我——”
“让你和祈年一起去东城,是我信任你。”
“是……”
“但什么人该帮,什么人不该帮,什么人值得你夸赞一句,什么人不值得,你心里总该有点数。”
不等回应,傅修辞便挂断了电话。
待车子驶出老城区,他重新点上一支烟。
来时看见的街边摊早已打了烊,能恍惚听见儿童打闹留下的一串笑声,后头还有他们的父母紧追其后,弯着腰跟着他们跑。
他听见,有谁在担心:慢点慢点,别摔倒。
这话,他小时候从没听过。
今天宁书禾说,不想他功亏一篑,不想让他因为自己叫人察觉了野心和长达数年的谋划,可那丫头挺傻,不知即便是叫人看出了狠厉杀意,但只要刃未出鞘,猜忌反而会让旁人怵他三分,一昧让步反倒叫人看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