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很勇敢,但勇敢不能让痛苦缓和分毫。哀嚎是那一段时间她听到的最多的声音。
还有就是他的祈求。
他希望她能够彻底终结这种折磨。
这本该是她做的事。作为伴侣,她应当中止这份折磨。
她那时候很年轻,估计就和面前的女孩差不多大小。十六岁?十七岁?她记不清了。
她不够果断,不够坚定,不知命运不可违背。
她只是单纯地认为,他们是黄月之下发誓的战友与亲人。
她是部族里最优秀的猎手,她是大海的女儿。大祭司已经为他处理了伤口,就算是以后他再也无法狩猎,她也有把握能够猎到满足两个人生活需要的食物和兽皮。她还跟着阿方索出海掠夺,分明一切都有希望。
他死了。漫长的时间里,祭司为他挖去一块又一块腐烂的血肉。最后,熊熊燃烧的火焰焚毁不成形的躯体,终结了他的煎熬与痛苦,使得他能够变回最纯净的模样。
按照传统,她把那小捧骨灰撒进海里,让他能够以勇士的身份前往神的国度。
她未能遵循誓言,很快就有了第二个伴侣。
她并不因此受到道德的谴责。在北方,延续部族远大于缅怀逝者。
“你们南方人有习俗吗?”希琳转向年轻的女孩。
“什么习俗?”
“你们怎么处理死人?送去山崖,还是撒进海里?”不同的北方部族在殡葬的仪式上也有区别,但总归是为了将逝者还给自然的神灵。
女孩抬头望着她。
那是一双矢车菊般的蓝眼睛,可她的话语比冰山都冷。
“你是北方人。”
“显而易见。”
是啊。多么明显。她是北方人,莽荒地方来的野蛮人。怪不得不懂一点礼仪,没有半点礼貌。
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严肃的事。她居然说得如此坦然。
“你不用太难过,他是战死的,而且没有遭受什么痛苦,对于战士来说,这是荣耀。”希琳垂着眼,复述着北方人世世代代流传的智慧。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她们一直都没有那么多时间脆弱。
当初,在抛洒骨灰的悬崖上,大祭司就是这样和她说的。
轻飘飘的话语里满是无知与愚蠢。
莱娜米德尔顿只感觉到荒唐。她从未真正见过北方人,只是从各种各样的碎片里拼凑过他们的样子。
北方人真的和父亲口中一样,愚蠢,轻率,不知轻重,没有教养。
她握着拳,深吸一口气。
“你胡说。”她本来想骂一句粗话,可是良好的教养没能允许她做出这样失格的事情。
她把压抑着的话语一股脑儿抛出来:“你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又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自愿来到这里的?如果都不是自愿的,又怎么能说是荣耀?”
但她还是没能全部说出口。
那个士兵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北方人挑起战争。看看,这里的人,这里塞满的受伤的士兵,那些还就在战场上没有撤退的士兵,都是因为北方人挑起这愚蠢的战争。
将死亡看作是荣耀,把繁殖拿出来炫耀,还说什么没有遭受痛苦。
北方人毫无人性,扭曲,愚昧,又蠢又坏。
“也许你是对的。”希琳眯起一只眼,她的视线没有落在充满不解的女孩身上,越过她,望向北方泛红的天空。
她不认为自己拥有智慧。这场和她有关的战争,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只是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预言,这可太荒唐了。
她甚至不知道预言到底从何处诞生,就被胁迫成为了其中的一份子。
没人希望战争发生,但它就是存在。人的希冀就和勇气一样,在绝望的痛苦之前,毫无用处。
希琳残忍地想,唯一能够解决痛苦的只有更加猛烈的痛苦,可绝大多数人包括所谓的眷者,都无法坦然的面对自己的怯懦。
南方女孩和希琳没有更多想说的话,她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北方人的感官差到了极致。
独处的时间已经被打断了,她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裤上的灰土,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开。
“如果这不能成为荣耀,那他的死亡就只剩下了愚蠢。”
“我不愿意把生命的逝去称之为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