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等光景,最是无言。
连带一旁守卫的刀四也觉出不妥,连忙上前,将崔冬梅护在背后。
许久许久,陛下才问话太子,“是谁?!”
问的当然是那殷红伤口,出自何人。
心知自己躲不过的太子,继续求饶,“父亲,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下一瞬,佩剑再次出鞘,落在太子面皮。这次,不是小娘子的有气无力,而是气势磅礴,势如破竹。
太子饶是跪地,也吓得腿脚发软。
“父亲……”不断呼喊父亲,却说不出半句话,“是她!父亲知道的,我从小跟着父亲,常去河间侯府玩耍,认识她。她说要做皇后,还说父亲老了,我年轻,最为合适……”
陛下一个窝心脚,斩断他接下的话。
接连受伤之下,太子一口鲜血出来,不过是擦了擦,漫无目的地跪地行走。突然像是想到极为要紧之物,口中念念有词,“我有证物,我有证物……”打书案之后穿过,歪歪斜斜寻到一处顶箱柜,掏出个物件,“父亲,你瞧,我有证物。”
云龙纹绣鞋,天下独一无二的云龙纹绣鞋。
躲在刀四身后的崔冬梅,一眼便看出这鞋子,乃当日用来击打太子的武器,根本没有任何旁的意味。
可,女子绣鞋落入他人手中,本就与众不同。
她慌张无措,苍白辩解,“不是,不是我给他的……我既已是皇后,犯不着再和他有什么牵扯。皇家丑闻,亘古未有,我怕是不想活了……”
太子:“父亲,若是不信,可去看看宜春殿,满屋子兔子灯。崔二从前最喜欢兔子灯,您是知道的。早年,我送她一兔子……”
崔冬梅和太子的话,一左一右,在陛下耳畔响起。
他们说话,他们又在说话。一个辩解,一个推诿。
而陛下则像个木偶,像个没有生气的物件。手上不知何时散去力道,长剑滑落,仅撩破太子衣袍,露出血肉,一丝丝血迹也没。
及至佩剑落地那一刻,崔冬梅不再辩解。
她知道,二哥哥,不,从前他说过,要成为女子典范,需称他一声陛下。陛下,心软了,后悔了。
小娘子双眼直勾勾盯着佩剑尖头,双耳却凝神听着太子的话。他从推诿开始,而今已然说道大公主的救命之恩。
陛下早年在家,太后不喜,兄弟不待见,也就长姐对他还算有几分和善。更何况,救命之恩大过天。
太子不仅仅是太子,还是救命之人的唯一子嗣。
她崔冬梅,于他而言,就是个骗子罢了。
果然,陛下吩咐,“即日起,东宫人等不得外出。违者杀无赦。”
禁闭,皇室丑闻,不敬母亲,禁闭罢了。
下一个,该轮到自己了,崔冬梅想。该是个什么样的惩罚呢,她不敢想,也不敢听。她比不过太子,比不过救命之恩。
“刀四,我们走,再也不回来。”崔冬梅轻扯刀四袖子,下令。
刀四不动作,崔冬梅再道:“你背叛我一次,还想再有一次么。”刀四不敢,顺从地拉着崔冬梅朝外走。不远处仍旧和太子相对的陛下,听见他们二人的响动,不顾一切,快步过来。
“你要去哪里?”
崔冬梅令刀四挡住这人的靠近,“天大地大,自有我的归处。”转身吩咐刀四,“我们走!”
刀四有错在前,当下不敢再不听从,只能抱拳一声,“得罪了!”一掌推开陛下,领着崔冬梅扬长而去。刀四的功夫,战场上练出来的杀招,在徒弟跟前,绰绰有余。
留在原地的杨恭,抬眼见她二人,脚尖清轻点,片刻走远。
“封锁城门,人鬼莫出!”
夜幕四合的东宫,一半如墨,一半流光,无边牢笼之下,七彩锦霞金光灿灿。
……
崔冬梅和刀四从东宫出来,尚未走远,便听身后刀兵之声,想来是杨恭命人拦截。若说不后悔,那定然不是,可要崔冬梅咽下这口气,她也做不到。
她心中乱得很,柳五娘子,骗子,父子反目,这些字眼一直在她脑海中弥散。她不知该在意什么,该抛却什么。
“刀四,我们回清河吧。”
回到儿时的故乡,或许有答案。
刀四带着崔冬梅于屋檐穿梭,终于得遇一无人之地,停下修整。
“娘子……信我,奴这次不会背叛娘子,定会将娘子带出去。”
话说因何刀四听见陛下来东宫,却一言不发,他想,陛下这些时日待娘子极好,再者说来,这事本就是太子有不是在先,陛下来此不过是为避免娘子犯下大错,不可弥补。哪知,他竟然拜倒在太子求情中,舍了娘子。
如此这般,刀四自不会再信他。
“我们先回浮云殿,带上香香和脆脆,再领上人马出城。联络龙翼卫,挡住陛下人马,这点子时间,我们还是有的。”
“不妥,娘子。清泉宫守卫,不是金吾卫,便是千牛卫。青天白日带两个不会功夫的姑娘出去,寻常日子尚可,现如今陛下恐怕早已传令戒备,两位姑娘……奴无能。”
沉默良久,崔冬梅才说:“知道了,不能便不能,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去。”
计定,他们二人轻车从简,寻暗桩换了衣衫,雇了马车,扮做父女二人。
夏末清晨,金光遍及天穹。北苑密林之外,各色人等齐齐入城,男女老少,行商皂吏,沿官道蜿蜒前行,赶在城门开启之前,奔赴下一场行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