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61章</h1>
太后搭在椅子上的手用力,不安从角落里涌出来,丝丝缕缕缠上她。
存玉的声音清脆,却在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让太后脸上的惬意和自若消失不见。
“永平二十四年秋写于紫宸殿。”
她预感到了什么,这一年,是先帝驾崩,突厥南下的一年,也是她人生中最得意的一年,可这一年紫宸殿的主人还是先帝。
这是先帝遗诏,不,不可能,她手抬起一下,又落下。
这个坐在太后位置上已经十六年的女人,听着存玉口中吐出的来自十六年前的致意,久违地感受到了那种曾死死纠缠在她身上的无能感。
“朕以菲薄,获嗣祖宗大位,先后二十有四年矣,兢兢夕惕惧,恒恐不终于治,有辜先帝付托之重。今忽遘疾弥留,殆弗能兴。夫死生常理,修短定数,今当远去,唯念一事。”
存玉顿了一下:“爱妻宋氏,与朕数年相交,心心相印,朕知其贪狠,今麟儿年幼,难理国政,为承国祚,尔临朝称制,理之当然。”
“然,若其反生异心,欲乱朝纲,为祸麟儿,事急之时,汝等不必顾念,以此诏令其自尽,葬之皇陵,钦此。”
第63章
檀木做房梁,金砖做地板,琉璃做灯玉做盆。
豪华、好看,这是张小花第一次进宋府的感受。
像仙境一样,她偷偷伸出自己布满茧子的手摸了摸太太房里的红珊瑚。
满屋响起窃笑声,她羞耻又无措地收回手。
很多年后,张小花成了宋府嫡小姐,又成了先帝的宸贵人,再到现在,成了有资格垂帘听政的昭宪皇太后。
她的宫殿像玉楼金阙,她的衣裳是由几百个织女共同织就的,她是享天下之养的,皇太后。
当年让她控制不住伸出手去摸的红珊瑚,已不会让她的视线为之停留了。
现在的她,早已不是几十年前那个被老道姑折磨的幼小村女了。
至高无上的权力是她将自己与过去剥离的良方,可为了追逐权力带给她的安心感,她慢慢不像一个人了。
很多次对镜时,她都会看着明镜里的那张面容心生恍惚,里面的人是尊贵的皇太后,是四海九州的当权者,是宋家的宋淑云。
唯独不是张小花。
她惊恐地发现她不认识自己了,于是她换成了铜镜,铜镜里模糊的脸让她放心。
安静的正殿里,她看着座下这个年纪轻轻的权臣沉默了,他是那么的光风霁月,那么的无所畏惧,就像她代替的那个真正的嫡小姐一样,让她无比恶心。
也让她无比嫉妒。
他有坦坦荡荡的立场,有光明磊落的出身,他一生顺遂,从没有被人害过,更不知道那些足够逼死一个人的腌臜事。
他甚至敢在明知九死一生的情况下主动来见自己,他还有勇气批判自己和蛮夷交易。
他太正义了。
这太可笑了。
太后心中翻涌的情绪找不到出口,她想笑,可扯扯嘴角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她走了这么多年,出卖了那么多东西,才从被吃的羊变成吃人的鬼,她告诉自己,别往回看,过去只有苦和泪。
她应该往前看,去看自己高高坐在九重天上被万民朝拜的日子。
所以这个人,他怎么敢又一次妄图将自己驱除。
太阳被飘摇的层云挡住,正殿里的阳光暗沉下去,氛围沉默又凝固。
萧存玉抬眼看她:“娘娘不接旨吗?”
太后低眼看过去,她还有筹码,她不会输的。
存玉从太后的眼神里看到了疯狂,她的手轻轻点了点,激怒她了吗,那现在应该要威胁自己了吧。
那么她会用什么东西威胁自己呢,她低眸藏住眼里的冷意。
太后身体后倾:“梨香。”
她身边的大宫女低身下去,走到存玉对面一处屏风前,动手要移开它。
存玉的手停下,心头涌出紧张,此时最重要的不是遗诏,也不是让太后遵从遗诏中的旨意乖乖去死,而是将时间拖延到金吾卫轮换的时间。
可她还是拿出了遗诏,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太后感受到危险,从而留知云一命转而去威胁自己。
屏风后,知云的身形露出来,身后是一个高大的太监,将剑横着放在她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