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阳兰狠狠一巴掌扇在巧儿的脸上,将她扇得跌倒在地,在满座惊诧的目光中,鄂阳兰向宾客请罪,只说自己教女无方,祁府规矩甚为严苛,从未有过懈怠一说,今日小女出言不逊又不知礼数,按祁府规矩,当鞭笞二十,以儆效尤。
未免宾客觉得她只是嘴上说说,鄂阳兰叫人上了鞭子,她当众行刑。
她那时一心只害怕巧儿的言行给祁府声誉造成影响,怕此事过后被老爷夫人怪罪,更怕母女二人被赶出祁府——那时的乱世,一旦被撵走,她们母女必死无疑。
所以她抽得极重,每一鞭都近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她完全忘记了巧儿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只想让所有人看到她的严苛,让所有人知道,祁府不是那等无规无矩的野门小户。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她近乎魔怔,巧儿从最初的痛苦尖叫,到后来的嘶哑喊不出声,完全被她无视。
二十鞭结束,巧儿已经像是浸在血里,而满场宾客,再无一人胆敢谈论祁府御下不严。
奄奄一息的巧儿被扶了下去,夫人悄悄派人去叫了大夫,被鄂阳兰冷着脸拦在门外,只说要让巧儿吃够了苦头,她才会长教训,否则如此大逆不道,未来必定给祁府招致祸患。
巧儿说到底是她的女儿,她不让治,旁人也没办法,但夫人到底怜惜那孩子,便让大夫一直在府中候着。
一直拖到宴饮结束,鄂阳兰送走最后一位宾客,这才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可等待她的,只剩一具冰冷的尸体。
满身是血的巧儿,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不知死去多久。
她连跟母亲说最后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独自,孤单而痛苦的,死在了自己的房间了。
直到鄂阳兰的悲号传出院外,夫人才赶忙带着大夫赶过去,可惜一切已无力回天。
夫人也在一旁,泣不成声。
再后来,鄂阳兰就疯了,或者说,没有人看出她疯了,她成为一个伪装成正常人的疯子,她教引着手底下的每一个婢女,发了疯地折磨她们,要求她们规行矩步,连一颦一笑都要丈量清楚。
夫人起初质疑她的行为会否太过严苛,但想起巧儿的死未尝没有自己放任的责任,便也不好开口,索性随她去了。
当家主母都不插手,旁人就更不会插手了。
于是鄂阳兰成了祁府人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从她手底下出来的婢女,个个如同行尸走肉。
但鄂阳兰从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她甚至不认为自己疯了,她坚信自己是对的,只有这样,才不会让这些人重蹈巧儿的悲剧。
她不是在害她们,相反,她在救她们。
后来夫人成了太后,鄂阳兰也从教引嬷嬷到掌事姑姑再到后来的鄂掌监,因为背靠太后,无人敢对她有微词,这也就助长了她认定自己无错的信念。
直到那天走进倚翠轩,直到季月欢冷声说出那句:
“鄂阳兰,你在杀人。”
简简单单七个字,却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救人,她只是不希望那些人和她的女儿一样。
但季月欢却告诉她,她的所作所为在磨灭一个人的本心,与杀了她们无异。
季月欢将她揪到镜子面前,让她看见自己那张面目可憎的脸,她问她有多久没有看到自己畅快的哭和笑了。
后来她仔细一想,不只是自己,她身边那些一个个如花般鲜妍的女孩儿们,也都没再露出过笑颜。
哪怕不是由她亲自教导出来的一些人,也会在远远看见她时,迅速收敛脸上的笑意,像见了鬼似的避开她。
可曾经的祁府不是这样的,那时因为巧儿天真烂漫的性格,祁府到处是欢声笑语。
府中下人敬重她却不畏惧她,因着喜欢巧儿,还会经常跑到她的院子里,给她和巧儿带些东西,有时候是半个烧饼,有时候是保暖的衣物。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她一直以为那些身影不再到来,是因为巧儿的离去,可细细想来,分明是因为她的折磨。
她真的只杀过一个巧儿吗?不,她的手早就沾满了无形的鲜血。
她将无数个年轻而鲜活的女孩儿,亲手扼杀在最美的年华。
季月欢听完也沉默。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老实说,巧儿的死,鄂阳兰近乎全责。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