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权者当懂权衡,她自是如此。所以兵权相争最后还是落在凤家, 对她而言是最好不过的结果。她笑容满面地接待婆媳俩,寒暄几句后,她让端阳公主带林重影去御花园逛逛。
这个时节的御花园,假山奇石与松柏还有积雪成景, 显尽皇家的尊贵大气与不凡。但在林重影看来,却无端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那些松柏可曾被人血滋养过?
那些假山奇石,可曾被鲜血染红过?
还有脚下的土地,应是承载过数不清的尸骨。所以再是景致不凡,亦觉得恐怖如斯。让人见之心存敬畏的同时,又有几分想逃离的念头。
她们一路行来,竟是谁也没开口说话。
直到上了拱桥,端阳公主才道:“那日之事多亏了你,本宫一直想寻个机会向你道谢。”
她说的是当日福王府救萧勉一事。
这些年来,王皇后并非没有养个皇子在身边的念头,却一直没有合适的。如今梓和宫有皇子,情势便与从前大不相同。
“小七是个懂事的,我母后很喜欢他,这事也得谢你。”
因为有萧勉,她不必再处心积虑以婚姻寻求助力,甚至她还盼着能晚些嫁人,从而能在宫中多留几年。
她转过头去,让宫人去将萧勉带过来。
很显然,她是早有准备。
萧勉很快被带来,对着林重影就是谢恩。
“汉阳姐姐,我知道救我的人是你。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必将永远铭记于心。”
几日不见,他瞧着气色不错,想来在梓和宫过得极好。
林重影知道这孩子的感谢确实出自真心,然而王皇后和端阳公主安排这一出,分明是借此有意与她示好。毕竟她身后不仅有汝定王府和谢家,还有福王府。
她叮嘱萧勉几句,无非是好好养身体好好学习之类的话。
萧勉认真地应下,尔后又被宫人带走。
寒风袭过,裹挟松柏的青气与针叶间的雪气,让人呼吸之间全是凉意,直抵人心深处。再看这处处雅致的景色,更显几分森然。
林重影想,她或许和这座深宫相斥,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下拱桥时,春晖宫里有人来请,说是荣太后要见她。
端阳公主皱起眉来,小声问:“要不要本宫随你一道去?”
荣太后不待见她的事,不说是宫里,便是宫外都有所传闻。这个时候对方单独召见她,落在旁人眼中,势必会有一番训斥。
她婉转回绝了端阳公主的好意,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对方应该对她已无杀心。便是还有,端阳公主也帮不上忙。
传话的宫女引着路,将她领到春晖宫。北嬷嬷候在宫门外,看到她之后恭敬上前来行礼,然后接替为她带路的活。
穿过正殿来到后殿,再转两个弯,她看到那处小佛堂。还未近前,已有香烛和檀香的气味袅袅而来。
“郡主,太后娘娘在里面等您,您请吧。”北嬷嬷做了一个相请的动作,示意她一个人进去。
她点了点头,径直进去。
出乎她的意料,这里并不是一处佛堂,而是供奉之所。
荣太后背身跪在蒲团上,面前的供案上摆放着漆金的牌位。牌位上的字让她立马明白,这里供奉的是荣太后的生母齐国夫人齐氏。
“我娘的先祖,是前朝那位名扬四海的齐大家,大盛宫与谢家临安的儒园皆是由他督造。齐家逐渐没落后,族人们四分五裂,而我娘这一支正是嫡脉。可惜百年光阴沧海桑田,曾经的荣耀早已不复存在,落魄潦倒的后人都羞于提及。”
原来齐氏是前朝那位齐大家的后人。
这层渊源世人并不知道,想来正应了这话里的羞于提及几个字。
“哀家听说你心算之术极佳,你当知齐家的那位先祖也有此技。”
“臣女听人说过。”
荣太后慢慢起身,回过头来。
她此生仅有一子,孙子孙女却有一堆,那些孙辈全是她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无一人像她,更无一人像齐氏子孙。
唯有这个本不应该出生的孩子,最像她的生母,还会齐家先祖的心算之术。这些日子每每思及,顿生冥冥之中注定之感,又恍若是对她的报应。
“你身上流着齐氏的血,又最似先祖,想来先祖在天之灵若有知,当感到欣慰。”
林重影听着这话,隐约明白她的意思。
阖宫上下皆知,齐嫔是她生母本家的表外甥女,母子俩背后的靠山正是她。她对二皇子极其的看重,明眼人都知道她想做什么。
如今宫中几派势力,以她为首。而有资格竞争储君之位的皇子们,又与先帝在位时的情形有许多相似之处。
她若与熙元帝母子同心,便不会有今日之局面。
“太后娘娘也说百年时光沧海桑田,世族大户如此,王朝权贵何尝不是这般。忆昔年五花马千金裘,却难抵眼前柴米油盐。正如金戈铁马一去不还,才换来如今盛世安稳。”
“哀家当然知道有起有落皆是寻常,同理,由衰及盛也不罕见。”
“太后娘娘,恕臣女直言,您的子孙后代全有齐氏先祖之血脉,何来的彼此?”
荣太后闻言,怔了一下。
这些年来,她一门心思想扶持齐嫔母子,以保将来坐上龙椅的人有着齐氏的血统。直到今日她才幡然明白,却原来自己所有的儿孙都流着齐氏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