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愈发急了,卷着满院芬芳。 他就这般枯坐着,不知几时青衫已落满了朝霞,双腿僵麻也浑然不觉。 一阵穿堂风过,恍惚间,他突然听见有人唤他。 “薛召容。” 薛召容! 话音落下,响起了婴孩的啼哭声。 他猛地抬头,但见灼灼暮色下,沈支言抱着个襁褓立在月洞门前。 刹那间,他浑身血液都凝住了,喉头哽了又哽,许久,才颤声回了一句:“支言。” 支言! 第77章 第77章“来吧!忍不了了。”…… 往昔众人皆道春色匆匆,不过转瞬即逝。方才见枝头绽蕊,未及细赏,便已零落成泥。待到夏暑秋实之际,那惊鸿一瞥的芳华,愈发教人魂牵梦萦。 而今岁春时却格外绵长,恍若度日如年,似捱过了几载光阴。 薛召容从未似这般煎熬过。纵是终日忙碌,亦觉时光难捱如钝刀割肉。以往他从不信命数,总道人力可回天。而今却幡然醒悟,勤勉固然应当,然天意弄人,偏要在命途里添些跌宕起伏。 这方院落曾是他和沈支言最温暖的家。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处处皆残留着往昔身影。 庭中海棠依旧灼灼,暮霞为花瓣镀上金边,将整座院落笼在朦胧光晕里,恍若梦境。 薛召容凝立阶前,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疑是浮生幻影,教人不敢轻触,唯恐惊散了这场绮梦。 相思入骨,最易生出幻影。可当第二声“薛召容”真切落入耳中时,他骤然惊醒,这不是虚妄,是他的支言,他的支言回来了。 千言万语哽在喉间,竟不知从何说起。他缓步向前,那人亦朝他走来。四目相对间,未语先凝噎,一个眼神便道尽了别后沧桑。 他停在她面前,垂眸望着这个朝思暮想的人,甫一开口,泪水便模糊了视线。而她亦仰首望他,唇瓣轻颤,唤他名字时已带了哽咽。而后又展颜一笑,托了托怀中襁褓:“薛召容,你瞧,这是我们的孩子。” 孩子。 他们已经有了孩子。 薛召容喉间发紧,强抑住心头翻涌的酸涩,垂眸望向那襁褓中的婴孩,复又凝视眼前人儿,抚上她消瘦的面颊,心疼地问:“支言,生孩子是不是很疼?对不起,没能陪在你身边。” 他满眼愧疚。 她看着他,只这一句,便叫她强撑多时的眼泪再难抑住。她流着眼泪笑道:“疼,就像你征战沙场时受伤那样疼。” 那么疼,她是怎么承受住的? 他心头绞痛,再难自持,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温声问:“可是为何,我寻遍了很多地方,都寻不到你?” 他不敢想象她这段时间都经历了什么。 沈支言眼睫微湿,强忍泪意道:“总有人追捕,分不清是薛盛的人还是你的。我怕再被掳去,便躲进山洞藏了许久。后来又带着孩子逃了几个地方,直到听闻你已得胜,登基为帝。” 她抬眸望进薛召容眼底,泪中带笑:“只怪消息传得太慢,路途太远,待我赶回时,还是错过了你的登基大典。” 他凝视着她强忍泪意的眼睛,那眼底沉淀着从未有过的坚韧。这数月来,她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要经历多少磨难,才会让曾经总是温柔的眸子染上始终警觉的神色。 心头翻涌着千般滋味,却不知哪句话才能表达此刻的心情,指腹轻抚着她的脸颊,低声道:“支言,如今我已坐上皇位,那些想要害我们的人,全都除掉了,前世的断头之祸,今生再不会重演了。” 是啊,他做到了,一切都已扭转。 沈支言望着他消瘦的脸庞,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道:“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一定会做到。进屋罢,孩子该喂奶了。” 若再说下去,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大哭起来。回来的一路上,她反复告诫自己,相见时纵使情难自抑,纵使落泪,也绝不能沉溺于悲戚。往后的日子还长,该是欢喜的时候了。 薛召容伸手欲接过那襁褓中的婴孩,却又在半空顿住,不知道该怎么抱。 沈支言望着他紧张的模样,轻笑道:“初时我也不会抱,这么娇嫩的小人儿,捧在手里都怕碰碎了。”说着将襁褓往他臂弯里送了送,“多抱几次便熟了。” 他小心翼翼接过,瞧着孩子粉嫩嫩的脸蛋,乌黑明亮的眼睛,眸中瞬间漾开了温和。 细看孩子眉眼间的神韵,活脱脱就是个小支言。 “我们女儿生得真好看。”他忍不住用指腹轻抚婴孩面颊,“这双眼睛像极了你。” “不是女儿。”沈支言闻言失笑,“是个儿子。” “儿子?”薛召容微愣了一下。 沈支言问他:“你不喜欢儿子?” 他忙解释:“不是,只是见他生得这般好看,还以为是个女儿。你可曾给他取名?” 沈支言回道:“还没有,就等着你来取呢。” 薛召容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拖着孩子,身子绷得笔直,有点不知该如何抱这软绵绵的一团。 沈支言见他紧张的不行,轻笑一声,抓起他的手教他:“这只手要托住他的头,另一只手扶着腰臀,这样就能抱得稳一些。” 薛召容按照她说的调整了一下,果真抱稳了。 “孩子还小,快些进屋喂奶罢,这一路颠簸,怕是早就饿了。” 喂奶?薛召容一时怔忡,待回过神来,便随她进了房间,问道:“这一路是谁护送你来的?” 沈支言回道:“是村里一位大夫,托了相熟的村民送我过来。方才本想请他进府喝盏茶,可他惦记家中幼子,便匆匆回去了。” “我和孩子平安无事,多亏遇见这些贵人。先是一位婆婆收留我养胎,后又得一位大夫照拂。大夫不仅助我躲过追兵,还寻了稳婆来接生,期间好几次险些被人找到,都是他助我化险为夷。” 说起那大夫,她心中满是感激:“这世间,终究是善心人多。待来日安定,定要好好登门拜谢。” 薛召容应道:“是该亲自登门道谢的。我们这一生多亏这些贵人相助,才能得此安稳。” 是啊!他们遇到了很多善良的人。 这时候孩子突然哭起来,想是真的饿了。薛召容瞬间慌了,抱着他也不敢动了。 沈支言轻笑一声,接过孩子,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不及多想便解了衣襟。 薛召容立在一旁,见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先是一怔,随即耳尖倏地烧了起来。 待孩儿含住乳食安静下来,沈支言才蓦然惊觉屋内还有薛召容。 她抬眸正对上薛召容的目光,两相凝视间,俱是红了脸。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 薛召容望着她喂奶时熟稔的动作,心头又泛起酸涩。她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