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看啊娄泽,我们一家都是怪物。”李金银笑起来,哼哧哼哧的气音如同抽搐的植物人。
一双手拨开她散乱的碎发,将她的脸捧在手心里,温暖又粗糙的指腹擦拭过她的眼下。李金银一动不动任他动作,“娄泽,我没有哭。”
娄泽摇摇头,指腹仍旧轻柔地流连在她干燥的眼角,带着少年一味的执拗,“不,小花,你在哭。”
李金银愣了愣,没说话。
娄泽的手将她微凉的脸捂热,而后那具算不上坚硬的骨骼抱住她,慢慢收紧,有些疼,这份疼痛令李金银硬得僵直的心脏慢慢复苏。
娄泽埋在她发里闷声说:“天亮了,不会再有人伤害我们了。”
李金银抬眼,第一次认真地打量天边的日出,“娄泽,你为什么喜欢日出呢?”
“我一点也不喜欢它,每一次,它的美丽都深深刺透我,我们已经如此痛苦,可太阳怎么还是照常升起?”
娄泽红了眼,咬牙愤道:“什么狗屁话,你给我听好李金银,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没有人要你,我要,没有人养你,我养。从现在开始,我活一天你就活一天,你敢比我早死试试?你就是去地狱,我也会亲手把你拉回来。”
李金银喉间溢出两道低哑音节,慢慢地笑出了声,娄泽把她从怀里扒拉出来,“你不信?”
回应他的是李金银越加放肆的笑声,那笑声像忽明忽灭的火烛,在清晨的稻田里传出回声。
笑着笑着,她突然说:“真有那一天的话,娄泽,我就在地狱等你二十年。下辈子,我投胎做你的小孩。”
监视器里的女人笑得出神,眼中薄薄一层水光映着正在升起的朝日,美得触目惊心。
副导嘴唇动了动,好半响注意力才从特写镜头剥下来,问编剧:“台词里有这句吗?”
编剧瞄一眼对着监视器出神的孟竖,微微摇头。
“我都有点起鸡皮疙瘩了。”副导搓了搓手背。
话音刚落,孟竖摁住对讲机喊了卡,副导好奇地问:“怎么卡了?喻氤这句加的不错啊。”
孟竖摸出一根烟点燃,重重吸了一口然后踩灭,放下架在颅顶的墨镜,起身离开,“闻勉没接住她的戏。”
第19章 p-11清场(二合一)他手里拿着……
喻氤听到“卡”声好一会儿才回神,发现自己还和闻勉坐在稻田边,闻勉握着她的肩,凝望她的眼神有一丝复杂。
她回想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后背不禁发凉,拍戏至今第一次有这种大脑断片的情况,仿佛被人借用了身体,毫无所觉。她向闻勉投去无措的目光,但对方挪开了眼,朝走过来的孟竖淡淡说了句:“抱歉,走神了。”
孟竖没怪他。闻勉这才转向喻氤,对她笑了笑,“演的不错,咱们再来一次。”
孟竖确认喻氤的状态:“就按刚才这遍来,喻氤还可以吗?”
“我可以。”喻氤说,她还能捕捉到戏里的余韵。
“好,”孟竖直接站到了拍喻氤的机子后面,“抓紧时间,趁太阳没完全出来,再拍两条。”
这一次没再出问题,闻勉给出了完美反应,连续两条下来两人的状态到达了巅峰,停机之后全场的人给他们掌声——没有什么比熬了一个大夜,在收工前得到精彩成果更令人欣慰的了。
铁道口租的是县城附近的一条货运线,开车回市区得一个多小时,大家赶着回去睡觉,收拾现场的手脚比平时麻利得多,一时间现场闹哄哄的。
喻氤转过身,坐回戏里李金银坐的位置里,霞光呈现出金色,刺得肉眼生理性酸疼,空气里混着泥土和草腥味,说不上好闻。
身边的草丛一矮,有人坐了下来。
喻氤知道是闻勉,没回头,情绪低落:“如果娄泽没有在台球店听到李志强要举家搬走的闲话,或者他动作慢一点,没有赶上这班火车,李金银应该会在坠车的那一刻放弃生命吧?就算侥幸活下来,从这场戏开始,他们也都要变成孤儿了。”
说完,又怕闻勉觉得她奇怪,找补了一句:“我就是觉得他们俩挺可怜的,孟导怎么想到要写这么个剧本。”
“至少他们还有彼
此,他们会是世界上比朋友、爱人、家人更紧密的存在,这都有赖于你的诠释。”
喻氤微微发愣,转头看他,闻勉正嗪着笑意冲她眨眼,“给自己鼓鼓掌吧,喻氤老师。”
他没有笑喻氤的幼稚,反而认真地回应了她的情绪,就像抬手接住一个孩子珍贵的气球,柔和的目光和那天傍晚说着“希望你的17岁能快乐”的娄泽渐渐重合,喻氤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闻勉顿时哭笑不得,“小朋友,入戏的时候都没哭,出戏了怎么倒还哭上了?”
喻氤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用掌心抹掉眼泪,垂下头低声说:“你不能顶着娄泽的脸问我这样的问题。”
闻勉差点叫她的强词夺理气笑。
“好!”他无奈地把脸转向另一侧,“这样你就看不到了吧?”
喻氤自知没理,忸怩半天说出一句:“对不起。”
“嗯?”
“没有提前和你商量,抱歉。”她指的是自己临时改戏的事。
“临场发挥对演员来说是很正常的事。”
“但我不确定我的理解是否正确,还害你吃了ng……”喻氤话说到一半,余光瞥见闻勉身躯微微一滞,她默默打住嘴,“我不是说你演的不好,我是说连你都没反应过来……也不是……”
闻勉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喻氤大脑飞速运转,因为入戏而沉重的心情也抛之脑后,现在一心只想着怎么把话圆过去,万一闻勉误会她在炫耀怎么办?
“呃,我……”
“看来我今天确实发挥不佳,才让你担心至此。”闻勉拢眉,好像在反省自己。
喻氤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打量他,“……你是不是在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果然,见她发现了,闻勉鼻尖溢出一声轻笑,握拳掩住嘴角上扬的弧度,“玩个玩笑。”
“……”喻氤无语,半响,“你好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