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哈欠连连。
他在做着娇贵小郎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梦。梦里祖父、爹娘都活着,无论他如何欠打,无论爹娘多少次举起棍棒,他都被祖父护在身后。
林老将军老当益壮,声如洪钟:“谁敢欺负我们阿夜?!”
小郎君就嘻嘻哈哈,冲铁青着脸的爹娘做鬼脸:“两位不太尊贵的客人,没事投胎到我家干嘛?看看,多寒碜啊。”
他这挑衅的话立刻让爹娘怒火更盛。
然后爹娘还没冲过来,天地旋转,屋瓦震屑,大厦一点点地朝下压来。
他的家,一点点消融。
小郎君茫然地看着故人一道道消失,而天摇地晃,自己被摇得快散了架。可他坚持不走,目光执拗地看着祖父方才站过的地方、爹娘手里握着的笤帚。
都不见了。
人若拥有过珍贵无比的东西,又眼睁睁看着它摧毁,那么午夜梦回,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从幻想中清醒的。
直到一重击朝他袭来,如洪水拍岸、天泄大雨……
林夜闷哼一声,痛苦无比地揉着眼睛,张口便是凄惨的呻、吟:“谁、谁打我?”
雪荔安静地坐在一旁。
她本理所当然,但是看到林夜醒来便扶着床板吐出一口血,乱发覆着他苍白的脸颊,让他看着薄弱无比。
雪荔心中那死水,便起了一丁点儿涟漪。那点儿涟漪,让她拢住自己的斗笠,朝后坐了坐。
她有一瞬恍然,有点明白阿曾刚才躲在树叶后、自己要进屋他不拦的原因了——这种情绪,可能叫“心虚”。
雪荔默默品味了一会儿“心虚”的感觉。感觉太浅,不太能深入。每每想深入,身体筋脉间便会有什么涌上来,压制住这种情绪。
唔,这是她长年累月的喂药、受罚的结果。
看来不必多想。
想也没用。反正任何情绪,她都感受不到,感受到了,也会很快忘掉。
雪荔的目光重新凝聚到了林夜身上,便见林夜睫毛沾雾,水淋淋的眼睛瞪着她。
他应是十分好看的那种少年。
他睁大眼睛控诉人时,未束的乌发如绸缎般密密散落,贴颊披肩。他又皮肤剔透唇瓣嫣红,宽松中衣裹着一具瘦白修长的骨架。
那骨架线条很美,是习武人眼中的极品,雪荔便多看了几眼。
林夜立刻把她当采花贼一般,盖住被子,警惕非常:“看什么?”
雪荔这次不心虚了。
她这次想的是:奇怪,隔着斗笠,他怎么知道她在看他?
要么他五感异于常人的灵敏,要么他武功强盛。
雪荔并不多想,只将怀中的染满了血的《雪荔日志》,默默地朝林夜推去,摆到他面前。
林夜:“……”
林夜恍恍惚惚,朝纸糊的半拉子窗子看了一眼。
天色灰白,露清风静,阳光晨辉藏在云后,金光熠熠,今日是个好天气。
林夜被惊得笑起来:“小姑奶奶,你没事儿吧?为了一本书,天不亮你就把我喊醒?”
他任性地把书推开,嫌恶地捂住口鼻,躲避腥臭的血味:“拿走拿走。我不修,我要睡觉。”
雪荔:“真不修?”
他抱臂闭眼,裹紧被子,轻轻哼一声。
雪荔看着他秀白的脸、乌黑的发,出神半天。
林夜以为她会生气,他还从没见过这位冬君有脾气。一个人若是没有丝毫失控的时候,他要怎么对付?
这一次,她依然不生气。
他听到窸窣动静,悄悄睁开一只眼,便看到这通身雪白的少女把那本书重新塞回她怀中,她道:“那你睡吧。”
林夜怔愣,以为她有了怜悯心。
她道:“我一个时辰后再来喊你起床。”
林夜:“……”
--
雪荔离开后,一直想着他方才的样子。
她抱着自己的日志跳上树,脑中空茫茫。她将自己的思考归结为:他看着太弱了,她叫他起床的那一掌,就把他拍得吐了血。
他看着又好能睡。不如让他多睡一会儿,一个半时辰再叫他好了。
一个半时辰后,雪荔见到了哈欠连连、衣着齐整的小公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