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蹙眉起身,抽出腰间挂着那把半尺长的银刃,将案前菜肴、酒壶一一验看,又俯身嗅了嗅,未见异样。
温广林弓着身子瘫倒在他脚下,大口喘着粗气,嘴角挂着涎液,一抽一抽地已发不出声响,手脚亦是不听使唤,挣扎片刻,胸口猛地一梗,瘫倒在地。
裴晏伸手探了探脖颈处,死了。
他才刚找上温广林,人就死在他面前,倘若今夜没有贸然进来,恐怕他连尸身都未必能见着。心中虽疑虑重重,但眼下还是先离开为妙。
门外偏传来那熟悉的,令他头疼的声音。
“温公子……”
云英笑着推门,正迎上裴晏迈步欲出。
“裴大人?你怎么在……”
话音未落,眼神越过他落向屋内地上躺着的温广林,好巧不巧,正死不瞑目地看向裴晏。
第五章 敬酒不吃
一盏油灯在夜风里跳动,云英进了房便自顾自坐到妆奁前,对着铜镜摘头上的步摇花钿,指尖没入发间拨弄一番,又取下那厚重的假髻。
裴晏站在她身后,凝眸看着。
方才他与这女人撞了个满怀,她只扫了眼那躺在地上的温广林,进去俯身探了探脉息,什么都没说,便回身拉起裴晏进了隔壁这间房。
“大人就打算一直这么站着?”
她在镜中含笑看着裴晏,如瀑的青丝放下来,不紧不慢地用梳篦轻轻刮着。
“大人特意来寻我,旁的人都不要,怎么进了房又不做声了?”
扔出去的话像绵绵细雨沉了塘,半晌听不见个响,又见裴晏在身后昂首睨视,既不开口,也不说要走,便想起头两回见面,他也是用这般如视无物的眼神盯着她。
装模作样。
她嘴角一撇,蓦地扔下梳篦,起身贴过去,一只手勾进他腰间革带,不安分地摸索着,游向那腰后的带勾。
指尖刚触到勾沿,被裴晏倏地摁住。
“看来云东家的确是见多识广,隔壁躺着具尸体,竟是毫不在意。”
“大人这种身份,杀个人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手被裴晏死死摁着,索性身子又贴紧了些,“大人若是不方便,我也可代为处理,保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裴晏垂眸看着她,抿嘴咽了咽:“人是我杀的么?”
“那难不成是我杀的?”
“人死在你的地方。”
“死在我这儿的人可多着呢,大人都想查的话,可能得住上三年五载了。”
“原来云东家不仅做皮肉生意,还做人肉生意。”
云英眉眼一弯,“那大人今晚是来做哪样生意呢?”
说罢引颈向上,像攀枝的藤蔓,越缠越近,温热的鼻息在咫尺间来回:“哦,我忘了,人不是大人杀的,没有人肉生意可做了。”
裴晏抿唇不语,一时间就这么僵持着。
门外传来交谈声,隐约像是侍女领着什么人往这边走来,脚步声愈发近了,行至门口他才听清。
“娘子,崔长史来了。”
他下意识侧目看向门边,下颌忽地被人扣住往回一掰,本就近在咫尺的唇贴上来,轻轻含住他的下唇。心下一慌,手里也失了劲,革带束钩一松,衣襟散开些,细嫩的手像条冰冷的小蛇,顺着下颌朝他颈后钻去。
“哎呦。”
崔潜推门本要入内,见着房中情形,拾趣地停在门外,别过身去。
云英松开手,嘴角噙着笑,轻飘飘地扔下一句“敬酒不吃”,回身至妆奁前三两下束上个垂髻,施施然从低头整衣扣带的裴晏身旁走过。
“崔长史找我有事?”
崔潜一怔,他本是见裴晏迟迟不归,担心这家伙嘴上说着来赔礼,实则当真要把人押回县衙过堂问讯,这才上来看看。毕竟裴晏过去为了个家妓,非要按律斩了自家堂弟那事他也略有耳闻。
倒也没有传闻中那般难伺候。
崔潜心里想着,眸光笑吟吟地在二人间来回:“两位既已尽释前嫌,我便不多叨扰。”
“崔长史留步。”裴晏叫住他,阴沉着脸出来,“还请崔长史遣人回县衙调些人……”
话音未落,被楼下的惊呼声打断,云英拧着眉从两人中间穿过,倚阑干探身看了看,嘴里骂了句“又来了”,头也不回地疾步下楼去。
裴晏狐疑地看向楼下,大堂内,三五个戎装兵士围坐一隅,其中一人单手掐着位娘子的咽喉,提起来在半空中晃着,嚷嚷叫骂。
周围两个侍女跪伏一旁,不住地叩首,却只换来兵士哄笑。只见那被掐住咽喉的娘子涨红了脸,被人三两下扒光了衣服,像只拔了毛的鹌鹑。
本散坐在四周的酒客也都围上前来,起哄声连连。若非一旁侍女和别的娘子哭喊着求饶,倒真像是那集市上热闹逗趣的把戏。
裴晏拧着眉,神色凝重:“荒唐。”
崔潜见怪不怪:“可不是嘛。”
卢湛快步跑上楼,急急地向崔潜施了个礼,又问裴晏:“大人,可要制止?”
他在房里等了许久都没人来,还是听见门外动静才耐不住出来看看。
“他们人多,你可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