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春水满塘 第30节</h1>
“死的才是羊崽,活着,就要当人。你穿我的。”
“你不也就一件。”
“那我们一人一半。”
“你要带我去哪儿。”
“外面大着呢,哪儿不能去。”
“可是城封了,我们没有路走。”
“我知道一条路,就是又臭又长。你要憋一口气,游过那道闸,见着光,就到外边了。”
“天都没亮,哪儿来的光。”
“再等等,天会亮的。”
幽暗腥臭的暗渠,睁不开眼,透不了气,手脚缠上暗渠里的残骸,往下沉,往下坠。
前方的声音越来越远,一个个气泡,自水底向上窜去。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一张嘴,又是一串气泡。
要憋一口气,要游过那道闸。
炭炉煨着瓦罐,汤药沸腾,涌上一个个细小的气泡,屋子里弥漫着药味,又有些闷。
裴晏起身推开窗,卫队守在客栈门口,一整条街空荡荡地,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好好的端阳,白费了大好的日头。
暖阳照进来,床上昏迷了一整夜的人似呛水般咳了几声。
裴晏回身探去,人好像还没醒,手却扑腾着一直向前伸,放进被褥里,又再伸出来,他只得将那不老实的手握住。
掌心覆在手背上,如握住了寒冰,他不免蹙眉,已进五月,怎会这么冷的。
手刚捂热了些,云英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胸前急促起伏着。
裴晏颜色稍霁,却听她开口便道:“怎么是你。”
“你当是谁?”
她眼底闪过一丝局促,但嘴不饶人:“我当是那庙里的和尚都在骗人,这阳间的官下了地府还能接着当阴间的官,生生死死,作威作福。”
见她还有精神骂他,裴晏总算松口气,权当没听见,“你昏迷了大半日,也算命大,秦攸再去晚些,你就能见真阎王了。”
“这是命贱,阎王看不上。”
裴晏哭笑不得,“好歹我救你一命,你给我好好说话。”
“还不是大人非要把我关起来,给人家灭口的机会,我还以为是大人想借刀杀人呢。”
“我若想杀你,不需要这么麻烦。”
卢湛推门进来,正撞见两人越凑越近,裴晏还握着人家的手。他进退两难,硬着头皮道:“大人,沈县丞差人来说查到些眉目,请你去县衙。”
云英顺着卢湛的目光往下一瞥,抽回手摁了摁脖子上青紫的勒痕。
“知道了。”
裴晏起身至炭炉旁舀了碗汤药,放到床边矮几上,这才随卢湛出门去。
门一阖,云英叹了声靠在床边。
都说濒死之人能见着这辈子最美好的东西,果然都是骗人的,她每回都没见着什么好事,这回又闻着那腌臢腥臭的羊下水了。
“还活着……还得当人。”
又叹了声,稍稍舒展下筋骨,脖颈处一阵疼。眼尾扫到床边那碗药,又呆坐了会儿。
左手还是温热的,包裹住冰冷的右手,很快就都凉下来了。
药汤也凉得很快,水面如镜,映出她嘴边稍纵即逝的一抹笑。
县衙敛房外,两个狱卒,两个差役,四具尸体一字排开,躺在地上。
沈承呈上仵作验尸的记录,又俯身挑开盖着尸身的素布,指着那几处伤口:“都是同一把刀造成的,凶嫌应是从后门的矮墙入内,先是去了东侧,遇上换班的差役,杀了人后这才找到西侧的牢房这边来。”
裴晏翻了翻记录:“牢房通常都在西侧或西南侧,他为何要去东侧?”
沈承解释道:“十余年前县衙因走山损毁大半,后来便在原址上向西挪了一些,过去的牢房……就位于现如今的大堂东侧。”
裴晏估算了下,“那便是沌阳尚属南朝郢州时……”
沈承颔首:“是。但昨日因顾公子一事,城中几乎所有家家户户都被搜查过,下官今日也命人绘了画像再去问过,没有人见过此人。”
顾珩是从水门运进来的,沈承怕再出变故,昨日派了人一直守在水门处,也并未发现异样。但沌阳城墙久未修缮,有好几处坍塌,巡城守将人手也不足,也说不好是不是趁夜寻着哪个空档偷偷入城的。
沈承见裴晏未再追问,忐忑问道:“不知云娘子伤势如何?”
“醒了,应无大碍。”
沈承总算松口气,云英要真死在沌阳县衙,往后他的日子怕是就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