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磐,他却如释重负,心若止水。
再起身,卢湛又恢复既往那般少年神色,如商量吃喝般轻松问道:“找个地方埋了?”
秦攸凝眸沉思。
“你都听见了是吗?”
“这么大风,听得见什么?”
他看着秦攸,收起嬉笑:“穆太尉一母所出的胞弟半辈子没儿子,求神拜佛几十年,快五十了才生出这么个畜生,一激动,躺下去就没再起来。他说得对,穆太尉的确视他如己出,就像叔父待我一般。”
卢湛起身上前,过往在家中听来的朝堂秘辛,他都记得。
他不是没脑子,他只是不想动脑子。
“风雨大,谁顾得上他。若真被吴县令挖出尸身,也该烂得差不多了,便说他欺负桃儿,我教训了他,他挂不住脸面,自己跑了,不知去向。裴大人都没了,他怎么就死不得了?“
卢湛抹干净手上的血,抬眼见秦攸革带上也沾着几滴,顺手抹去。
“放心,我死不了。”
换你就不一定了。
秦攸一时凝噎,垂眸不言。
山坳间忽地一声巨响,两人寻声望去,远处如遇天兵劈山,数丈高的青石轰然断开,狂风卷起下坠的草木泥石。
移山倒海之能,竟不是虚言!
卢湛瞠目结舌,蓦地唇角轻扬,推搡道:“你看!天公都指路了!”
秦攸垂着头笑了笑,哑声回应。
“嗯。”
少顷,两人满身泥泞地回来,风势似也小了些。
卢湛拦住秦攸,想了想,道:“裴大人殁了,裴中书肯定不会认桃儿。她说,你先前与她说过要认她做妹妹的,要不……”
“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桃儿喜欢你。”秦攸笑着打断他。
卢湛蓦地抬头,双目清澈,他还真不知道。
这模样做不得假,秦攸皱眉点醒:“她管我叫什么?”
“秦大哥。”
“李环曹敦他们呢?”
卢湛张口收了声。
“你呢?”
秦攸见他总算开了窍,推了他一把,笑道:“行了,赶紧去。”
卢湛没挪身,神色凝重。
“不……”
“怎么,裴大人没了,你也嫌她配不上你了?”
“不是!”他陡地扬声,却又含糊起来,“是我配不上她……”
卢湛素来心宽,憋不住事,甚少这般扭捏。秦攸本想接着问,风雨间,却似夹着几声呼喊。
秦攸往外走了几步,便见桃儿披着蓑衣跑来。他赶忙踢了卢湛一脚,借口要去找吴峻商议后事,留他二人独处。
默了会儿,桃儿先开口:“卢公子,你伤口出血了!”
她伸出手,又在半空收回来,拧搓着蓑草尖。
卢湛低头一瞥:“没事,不打紧。”
“我房里有药,你要不要……”
“不用了!”卢湛赶忙接道,顿了顿,“风太大了,外面危险,我送你回去。”
她垂下头。
“好……”
狂风暴雨四面来,裴晏背靠着大御神像,抬头望着不断淌水的石缝。
海上飓风他只在书画见过,亲眼得见,方觉诗画贫乏,眇眇之身,于天地微不足道。
原本穿洞而过的清浅小溪涨了水,占去不少能坐人的地方。但这二十多个娘子,带着七八个孩子,大的五六岁,小的还抱在怀里,都挤在一块,和他隔出一段距离,交头接耳,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他们是倭人,是异族。
但在这里,他才是异族。
这感觉熟悉得很,在朝在野,他一直都是那个异类。
风来时,他们分头疏散,岛上应是还有别的山洞可避风。
云英在人群中分了些吃食,提篮先去找了守在洞口的陆三。耳畔唯有风雨声,他什么都听不见,但看得分明。那二人嬉笑打闹,她一根指头戳上去,陆三便低头用前额蹭了蹭,却忽地抬眼看向他。
眉梢微扬,满目嗤意。
那日在船上,陆三对他说的那些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