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拧起眉:“哪有起誓咒自己的?”
“谁叫你不信菩萨,你起了誓也没用。但我信,我就要这样,你不想我落进狗肚子里,你就答应我。”
裴晏垂眸望着她,摸了会儿,勉笑着点点头。
“我答应你。”
惊雷骇电齐坠,九霄暴雨倾盆,檐下鸂鶒相拥。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潺潺春水顺着沟壑没入深塘,风雨掩住了喘息,盖过了伤痛,在他们相交的每一处翻涌满溢。
待雨势渐收,屋外也渐渐静下来,暴雨来得虽急,却下了许久,寰宇间尽是水雾湿气,细嗅又裹着些淡淡的腥膻。
云英倚在裴晏怀里,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但这片刻的宁静很快起了波澜,屋外有人踏着积水款款而来。
“裴詹事。”
裴晏听出是钟祺的声音,可未时迎客,钟祺并没有来。他捡起散落的衣物给云英披上,定了定神才问:“钟常侍是何时来的?我怎么没见到你。”
“裴詹事忙着照拂佳人,自然见不到。”钟祺笑了笑,“陛下请裴詹事移步正堂。”
裴晏眉间一紧,云英握紧他的手。
天还没有亮,蜉蝣的命数却已到了尽头。
裴晏一时没应声,钟祺似笑非笑地又说道:“里头这位娘子还请留在这儿,等候陛下发落。”
少顷,裴晏走出浴堂,钟祺躬身施礼时,眼尾瞟过门后,身子僵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
“裴詹事请。”
钟祺手一挥,一旁候着的几名宗子军立即站到了浴堂门外。
暴雨虽停,但浓云未散,天昏地暗,无星无月。
越靠近正堂,越能闻见黏腻湿气间那令人作呕的腥膻。直至穿过最后一道墙,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挡在了路中间。
裴晏瞠目驻足,钟祺一脚将那颗头踢开:“裴詹事,莫让陛下等久了。”
正堂更是一片狼藉,那些昏时还在举杯同贺的宾客,如今都七零八碎地不分彼此。
人间炼狱,不外如是。
堂前,元琅身着绯袍金带负手而立,卢湛候在一旁,手中环首刀还在滴血。
裴晏走上前,
元琅挥挥手,钟祺便领着卢湛退到外头。
“刘舜偷梁换柱救下了萧绍,可那畜生依旧怀恨在心,去而复返,趁夜潜入你府上,幸得你的好女婿拼死保护,你才留了一命。待天亮,贺彰会带着廷尉前来问询,你若是不想说,那就说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会让薛彦之来给你诊脉。”
“你早就打算好了?借婚宴将他们一网打尽,好给你的人腾位子。”
裴晏哑声问道。
今日喜宴,虽未办在太尉府,但来贺的大多都是追随穆坚的虎贲军将领和北族军户。
“可如此你虽接管了虎贲军,却又如何与朝臣交代,与宗室交代?你不怕北面军镇借此举事吗?”
“他们早就反了。”
元琅垂眸望着裴晏脚边,衣摆叠在一滩肉泥上,血渍顺着丝线不断浸染。
“这些人一心想复旧俗,他们不要安乐,他们要烧杀抢掠,想靠军功享尽富贵。但这军功也不是他们的,是那些寒门军户用命填出来的。只有这些蠹虫死干净,那些真正的栋梁之材才出得了头。”
“那也不该……”
“惟克果断,乃罔后艰。我给过他们很多机会了。再者,也好提点提点朝中那些不愿施行均田,或是阳奉阴违的世家。”
元琅打断他,俯身拎起他染血的衣摆,用脚尖拨开地上的脏污。
“安之,这也是你阿爷的心愿。他选择先帝,就是因为只有手腕强硬的君主,才治得了乱世。太祖以为南朝亡了,乱世就结束了。不是的,只有那些旧秩序都死干净,乱世才真正结束。至于宗室……”
元琅笑了笑,他仰起头,眉眼一改往日绵善。
“他们不就是嫌我孱弱怀柔吗?他们看走了眼,该高兴才是。”
裴晏忽地一顿:“穆娘子呢?”
元琅幽幽看着他,默不作声。
“她才刚及笄!”
“你过去不是说想娶那个女人吗?我让明月给她腾个位子,不好吗?”
“你疯了……”
“安之,我知道你打算好了要一走了之,可我还有许多事需要你相助,你不能走。我说过了,你想要那个女人,我可以给你。”
元琅神色微凝,卢湛是难得的良才,忠心不二,又可牵制卢骞,他多少有些舍不得。那女人能回来,是天也助他,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裴晏绝望地闭上眼,他总算是彻底明白了,不是他心境变了,而是他们从来就不是同路人。
“陛下雷霆手段,势在必得,何愁大业不成?我只是个妇人之仁的无能之辈,你高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