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张娘子病逝,他就时常一个人在山里过夜,观中其他人也都习以为常。
夏日山里蚊虫多,时不时还有蛇,一看他要上山,平素寸步不离的那两个吴王的眼线都默契地没跟着来。
日落月升,蝉鸣依旧。
才半个月没回来,墓碑旁的杂草又长出了半尺高。
玄元子将草拔干净,放上供品,点了三支香,默默望着石碑上的两个名字。
他没有按嫂嫂的遗愿把她葬在沈家祖坟对面的山上,而是从信众里找了两个盗墓的,把兄长请了出来,与嫂嫂合葬在此。
依山不傍水,但他们反正也没有后人。
裴晏虽逼着元晖给兄长平反了,可人心里的芥蒂并没有消去,不然也不会到现在也没人发现兄长墓被动过。
至于嫂嫂……从她沦为贱籍的那天起,她就只剩他这一个亲人了。
玄元子叹了声。
远处一道人影踏枝而来,一轻一重地落在他身后。
“三哥。”
玄元子抹了抹脸,转身笑起来。
陆三拿出他食盒里的斋菜,咂舌道:“没酒就算了,怎么连点荤都没有?”
“嫂嫂生前吃素,我若带大鱼大肉来上坟,元晖按插在我身边那几个狗东西肯定会起疑。酒倒是有……”
玄元子从腰上取下水囊,“但就这点儿,给我留一口。”
陆三一口就喝得精干,敛了笑,问:“那狗东西什么时候到?”
玄元子知他问的是裴晏,有些为难。
“天子已令太常卿代天祭祀,过两日就到。”
他顿了顿,又道:“元晖既不愿出钱,也不想冒险,如今民怨四起,我跟他说请裴大人来主持祭典或可安民心,他当时一口就答应了,说会上书陈情,不像有假。”
“那就是皇帝不愿放人。”
陆三冷笑一声,朝着林间扬声道:“我就说这些人上人,个个都是狗屁吧?亏你还信。”
密林深处飞来一粒碎石。
陆三稍一侧身,石头正中玄元子膝下。他倏地失力跪下来,剧痛直窜天灵。
“谁信了?不过就是试试,若真答应得这么干脆,我还怕是饵呢。”
云英慢悠悠地走出来,弯腰朝着玄元子笑。
“许久不见,这么大礼呀?”
玄元子有求于人,只得忍下怒气:“姓裴的不来,你们还帮我吗?”
张令姿心疾突发,走得很急。
先前宋平给的毒药他虽照做了,可元晖次次都只翻两页就不看了,他等了足足半年都没有寻着什么好机会。
直到前阵子陆三找上门,说要与他做个交易。
但现在裴晏不来,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云英站在石碑前,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叠黄纸烧得正旺。
玄元子正要追问,她先一步开口。
“等报完仇,你打算去哪儿?”
“仇哪有报得完的?扬州上上下下那么多官,平时好处没少拿,兄长被问罪时,个个落井下石。还有嫂嫂……她这些年受的委屈,我统统都要讨回来!”
玄元子眼神黯了一瞬,复又亮起来。
“元晖的儿子还小,他一死,扬州至少十年内,都会是张康这拨南朝旧臣说了算。这些蠹虫死干净之前,我是不会离开扬州的。”
他扬起眉,自信满满地说:“我可是算过的,道爷我活得到九十,天命在我!”
云英失笑道:“你不是不信吗?”
“你管我信不信?准就行了。”玄元子脸一晒,忍不住追问,“你还没回答我呢,到底帮不帮?”
“我是不做亏本生意的。不过看在张娘子的份上,便宜你一回,事我先办,报酬嘛……”
云英挨着陆三坐下,在食盒里挑挑拣拣。
“待时机成熟,我自会来跟你算的。”
玄元子顿时松了口气,盘坐着和他们一起吃。
先前几回看得不仔细,他还有些不确定,这会儿凑近了,他才看清陆三左边那只眼珠子似乎是不能动。
盯得久了,陆三警惕地转过头:“看什么?”
玄元子讪讪笑道:“没什么,吴王府守卫森严,回头我画张图给你。”
“谁说他要去吴王府了?”
云英从陆三手里抢过最后一个桂花糕。
“秦淮河上百花争艳,三五个月就是一茬新人。只要噱头做足,引那色鬼自己上钩就好了,闯王府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