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胎投那么好,天生的小姐,”婆子们凑在一起纳闷,“又不叫她下地,也不叫她干活,你们说她整日在愁什么呢?”
丫鬟道:“谁知道呀!小姐心思,我们做丫鬟的哪能猜着。”
陶秀仙给夫人端水,夫人快枯萎了,她那么瘦,肚子却顶得高高的。
夫人。陶秀仙给她擦脸,你笑一笑吧!笑起来得多好看。
夫人扭头说。我没有高兴的事。
陶秀仙安慰她。你怀着小少爷呢,这是多好的事呀。
夫人怔怔流下泪,陶秀仙吓一跳。夫人,她慌张地给她擦,我是个粗婆子,说错话了!
我不想要。夫人两眼空空。我不想生孩子,秀仙,你帮我把他杀了吧。
陶秀仙悚然。夫人游魂似的,走向台阶。天生我南宫裕,就是为了生孩子吗?天,何必叫我做人?尽管让我做个草、做只鸟吧。
她踏空台阶,摔在地上。婆子丫鬟呼啦啦围上去,她挣扎着,掩面大哭。兄长。她喊,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教我读书作画!只盼着我是个蒙昧的傻子,永远不知道这份苦楚!
老爷来了,他真是一表人才,外头的人夸他夸得像天神。他扶起夫人,满面疼惜。
小裕。老爷叫她叫得极温柔。你梦魇了,忘了你哥子是怎么吩咐的?要吃好睡好,给咱们南宫家生个好儿子。
南宫裕瞧着他。我不生。
老爷把她扶向室内。午膳用金银卷,你最爱吃的,用完以后睡一觉吧。
南宫裕轻轻抽手,可是他握着她,仍然是那副温柔样。睡醒我叫戏班子来,你听一听,热热闹闹的,多好。
南宫裕说。我不生。
老爷注视她,婆子丫鬟都羞红了脸,纷纷垂下头。他把她送进室内,掰开她的手,在那深宅重檐的阴影里,柔声说。你梦魇了。
南宫裕突然开始尖叫,他凑近她,用那副好皮囊在她耳边低语。
小裕。他替她别开碎发。别逼我打你。
第29章 盼星月
夏六月,南宫府上花团锦攒,老爷设百花宴,邀请县内的乡绅耆老来赏花吃酒,随行的家眷如云荟萃,快把家门踏破了。
南宫裕出面应酬,女眷都围着她,众星捧月一般,好不风光。人人都说她命好,有个出息的哥,还嫁了个体贴的夫,真是天生的千金命,半点苦都吃不着。
陶秀仙陪在边上,生怕夫人听着听着就哭了,可是夫人很得体,无论旁人怎么说,她只管抬着下巴微笑。
笑不露齿。夫人对陶秀仙说。这是淑女戒律,我从前学画的时候,我兄长就不许我笑,他说女人不能太纵情,那样会坏规矩。
啊呀。陶秀仙不懂。夫人,这规矩怎么像纸似的,只叫女人笑一下就能坏掉?
你不懂,我也不懂。南宫裕拉着她,在廊下无人处格格笑。你以前在家学什么?怎么能出来做稳婆?我倒是羡慕你,能用脚丈量土地,还能用眼阅览山河。
夫人呀,你这真是小姐话。陶秀仙陪她坐,攥着帕子苦笑。我这身本事,都是从我娘那里传来的,她原是个药婆。
药婆,给人治病抓药,这是多好的本事。南宫裕依着花枝,略微惆怅。你们都在外头跑,见过的世面比我多多了。
什么世面。陶秀仙爱惜她这份天真。夫人,你不知道外头是个怎样的世道,人吃人,如我这般的女子,命贱得很!刚刚那戏文里还在唱:我做媒婆古怪,人人说我嘴快。穷的我说他有钱,丑的我说他娇态[1]。两下欺瞒,卑贱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