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芸看了眼幽深的小巷,摇了摇头:“要点时间,再看看。”
她看了一眼江苍和江蕴手里的东西,尴尬说道:“要不先把东西放了,或者找人把东西拿进去。”
江苍看着她,平静说道:“都死了。”
“晨墨和晚毫的尸体,章妈妈的尸体,三十六人的尸体我都没找到。”他甚至补充道,“今日也顺便给他们烧纸去了。”
江芸芸楞在远处,刹那间呼吸骤停。
朱宸濠抓走江苍是为了威胁江芸芸,此事因她而起,可奈何当时时局混乱,江芸芸自己也自顾不暇,也完全顾不得没了消息的江苍。
那些传回来的消息,不过是寥寥数语的无一人生还,今日却得以窥见当日惨烈的一角。
“对不起。”她喃喃说道。
江苍脸色微微发白,避开她的视线,低着头,却在最后冷不丁阴暗出声:“真的和你有关。”
江芸芸僵站着,觉得漫天的水汽涌了过来,浓重到能让人窒息。
“我醒来时只听他们说夫人死了,后来他们都跑了,再后来我历经千难险阻到了京城,就听说你的事情。”江苍抬眸问道,“带走我娘的人是我心中想的人吗?”
江芸芸沉默。
江苍上前一步:“总该让所有人都死个明白才是。”
“那就保护好你娘吧。”江芸芸扭头,岔开话题。
江苍深深吐出一口气,怅然说道:“原来如此。”
“走啦,哥,不要和她说话。”江蕴不耐拉着他的胳膊,“就姐姐一个人看着娘,我不放心。”
江芸芸让开道,等着江渝把江漾带出来。
江苍走了几步,经过江芸芸身边时突然扭头看了过来。
“当日是我被抓后病了,我娘才听了奸人的话捅破这件事情的。”他冷不丁说道,“她这些年已经不太关注你的事情了。”
江芸芸没说话,抬眸看他。
“你……”他犹豫,目光看向后面两个人高马大的锦衣卫,“你是来找她的嘛?”
“不是。”江芸芸摇头,再一次重申道,“我是陪江渝来找江漾的。”
江苍沉默着,收回视线:“三年后丁忧结束,我会辞官回乡。”
江芸芸震惊。
“我娘病了,病得厉害。”江苍盯着她看,“我用我的官身,换此事掀过去既往不咎,可以嘛。”
江芸芸语塞。
她对曹蓁的态度,大概就跟冬日的炮竹一样,点了也就散了,若非此事被她捅了出来,她都已经许久不太在意江家的事情。
只是她还没说话,就听到江渝骂骂咧咧的声音:“不是,你娘有病啊,怎么还发疯打人啊。”
江漾低着头,被她拉着抱头狂跑,身后的张道长也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回去我给你涂药。”江渝越想越气,“我当时就应该也打她一顿的,就是她,闹得我家一点也不安生,害我姐不能送他老师最后一面,烦死了。”
“哎哎,算了算了。”张道长和稀泥,扯了扯她的袖子,“都是人呢。”
江渝憋着气,走得越发快了。
“宝珠。”江苍低声喊道,“娘伤到你了吗?”
江漾抬头,露出红彤彤的一双眼睛。
兄妹两人都有一张苍白的脸。
他们多年未见,连着通信都不曾由,此刻却在狭小的巷子口彼此狼狈地见了第一面。
“哥。”江漾嘴角微动,她本来是想笑的,却还是露出哭意,“好久不见。”
“你,你松手。”江蕴一看这两人紧握的手,就想上前扯开,“这是我妹妹。”
“你们当年把她留在这里的时候,怎么记不起来她是你妹妹了。”江渝站在江漾面前,打落他的手,冷冷说道,“这条巷子又黑又长,她一个人生活在这里这么久,你们怎么不说她是你妹妹。”
江蕴脸色青白交加,扭头去看江苍。
“对不起。”江苍对着江漾轻声说道,“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但你给我们一次机会行不行?”
江漾看着他许久,那双眼似有千言万语,到最后只剩下又哭又笑的模样:“没关系的哥哥,那个时候你来接我,我就跟自己说,哥哥肯定是有难言之隐,只要你们肯跟我道歉,我就没关系的,但现在是真的没关系的,哥哥,以后要保重身体,宝珠再也不喜欢放风筝了。”
江苍茫然失神地看着她:“宝珠……”
“我不是宝珠,我是江漾,嶓冢导漾,东流为汉,我想成为那条永不停息的汉水,不想再被困在贝壳里,日日夜夜等着你们了。”江漾咽下所有哽咽和委屈,“哥,我是江漾。”
江苍红了眼睛,喃喃自语着:“江漾。”
“对,我是江漾。”江漾一双眼睛不再落泪,越发明亮清澈,“三年后,我要重新回到兰州,我不会再为你们停下脚步,但我永远记得你带着我去放风筝的那个下午。”
她深深看了一眼江苍,又看着茫然无措的江蕴,最后看向匆匆赶过来,站在巷子口的江湛,她笑了起来,一把抹干净脸上的眼泪,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江湛站在阴影处,神色复杂地看着快步离开的妹妹。
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她也是躲在阴影处,目送被伤透心的妹妹离开扬州,远走他乡,今日她再一次站在阴暗处,看着彻底自由的江漾。
她惶然落下一颗泪,脸上却露出笑来。
——愿你从今往后,从心至百骸,无一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