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暖洋洋的春日中沉默着,听着乌篷船在风中轻轻触碰着岸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怎么会不需要呢。”许久之后江芸芸低声说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我想要为他谋一个更大的盛世。”
朱厚炜哑然,看着面前近乎有些无情的人,又好似突然明白过来,轻轻叹了一口气:“爹以前说你大明的文曲星,还真是一点也没错,你这心里装满了东西,黎楠枝进不去,顾幺儿进不去,甚至你的家人也很难进去,你所谋的是天下万事……江芸,你可真无情啊。”
江芸芸笑了笑:“不是只有爱情才是感情的。”
朱厚炜叹气,一脑袋又重新撞倒她肩膀上,长长叹了一口气:“那你就对我哥好一点吧,我瞧着我哥都要哭了。”
江芸芸笑:“胡说八道。”
朱厚炜一听这话就又是叹气。
—— ——
兄弟两人又莫名其妙和好了,内阁总算松了一口气。
半月后,两个新阁老也一齐入职了,瞧着两人交谈自若,神色镇定,并没有因为这个小小的风波而有矛盾。
陛下虽然当时大怒了一下,但折子留中不发,并没有任何处置意见,也就是高举轻放了。
王鏊大为高兴,甚至请人一起去吃了顿饭,颇为破费,几位阁老其乐融融,一点也看不出哪里不对。
“听说了吗?南京吏部尚书王华的儿子,王守仁要回京了,景泰城已经修好了,算大功一件,能升好几级。”某一日,王鏊突然神神秘秘凑过来说道。
江芸芸眼睛一亮:“这不是巧了,我江西正缺人呢。”
王鏊哎了一声:“怎么说?”
“江西中南部盗贼蜂拥四起,为祸四方,百姓不得安宁,也有一些人蠢蠢欲动,我正需要有人去化解这件事情,实地探查。”瞌睡来了就有枕头,可把江芸芸激动坏了,“他不是会打仗嘛!正好去试试水,练练手。”
“什么时候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王鏊震惊。
江芸芸摸了摸下巴,大脑中已经不甚清晰的历史知识还在因为这个名字艰难发光。
——王阳明平叛!
“是会的,肯定会,按道理还很厉害,你别管,让他去看看,而且他不是江西女婿嘛,回老家转转也不错,而且江西巡抚也一直空缺,干得好正好也给人填补上去。”
王鏊吃惊,盯着江芸芸看,随后凑过来,一脸八卦:“怎么对这个王守仁这么看重?”
江芸芸一本正经解释道:“他以后是要做圣人的人。”
王鏊瞪大眼睛,随后喃喃自语:“王守仁自己知道吗?”
第五百二十六章
修建景泰城是个苦差事, 天高皇帝远,未必能修成不说,修成了也未必能捞到什么好处, 而且更让人担心的是,这事其实还很危险,毕竟太靠近蒙古了,距离大明的卫所又太远了。
蒙古人喜怒无常, 若是大肆略劫,必定会有人员伤亡。
景泰城的修建也格外艰难, 断断续续好几年,又碰上蒙古强攻兰州,又碰上兰州边贸大开, 所以这座藏在大小松山间的城镇时不时会有无法言喻的孤寂感。
大明人不敢靠近,蒙古人视他们为异端,朝廷的钱银也断断续续,难以为继, 幸好后来江芸进了内阁,对此事非常看重,后续一切才开始进入正规。
王阳明当年一腔少年意气, 一条心就想往边关跑,完全无视他爹给他规划的路,最后甚至还托了江芸的福, 这才一溜烟跑到兰州。
刚到景泰城, 这里荒芜得连木头都没有了,黄沙随风而动, 破旧的城墙用脚都能踹倒, 任谁看了一眼会这块土地丧失信心, 这里还依稀有着汉人和蒙古人落脚的痕迹,可偏就是这样的地方,历经十数年,在他王守仁的手中,这座小小的孤城从废墟中重新站了起来,隐约可见当年作为大明防备蒙古战略第一线的辉煌威猛。
当他站在城池上,往东看去,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往后是万千百姓的兰州城,他突然大笑起来,只觉得一直萦绕在他心口的那阵阴霾终于散去。
整整十三年的时间,他王守仁无数次坐在这个破旧的城池上,听着来来往往的消息,感受着似而非似的窥探,更甚至是无数次面临停摆的攻城。
他百思不得其解。
景泰城怎么就修不起来了?
那他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这些是是非非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王守仁终于千辛万苦回到京城,第一次坐在江家小院中,一脸惊奇地打量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许久之后,脸上终于露出笑来:“好久不见啊,江其归。”
景泰城修建好的消息传来,内阁很快就要求周边卫所各出十小队入住景泰城,很快又确立了新的指挥使千万,其中锦衣卫的指挥官是陛下奶嬷嬷的儿子李新。
没多久,这些年修建景泰城的官员就被大肆封赏,其中王守仁作为总修建师,直接升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南安、赣州、汀州、漳州等地,不日赶赴江西。
此刻,王守仁在百忙之后,终于再一次站在这间被世人称为大明真正心脏中枢的小院中,那多年求而不得的困惑似乎也终于要完成最后的破蛹。
江芸芸同样打量着面前亦然不似从前的王守仁。
初见这位被记在历史书上的人物时,只觉得激动亢奋,那是她截至目前为止遇到的最有名的人物。
那是一种被历史拥抱过的感觉,她在还无知无觉时,和一位早早就在历史上定靶的人物有了交集,这才有了恍然大悟的感觉。
可今日再一看,那一份的激动随着漫漫时间流失,到现在只剩下无穷的感慨。
这样在她记忆中名垂千史的人,如今正和自己坐在一起,她不再是历史的见证者,她是其中的参与人,甚至是决策人。
多年不见,两人少年相遇时的稚气早已消失不见,北方的风猛烈而激昂,吹得年轻朝气的人都会迎风长大。
当年悠然自得的江其归,后来意气风发的王阳明,无不不是受过它的滋养。
王守仁的身形依旧消瘦,但眉宇间的坚毅却能挣脱□□的孱弱。
“瞧着是心性大成。”江芸芸亲自给他到了一盏茶,笑说着。
王守仁便也跟着笑,目光落在茶盏透出的袅袅的白烟上:“这些年远离朝廷,心中反而看得更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