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子啊,阿峤。”柳元洵目光温柔地瞧着他,可那温柔又不只是为了他,“我享百姓供奉,受万民叩拜,理应为他们做些什么。以前便也罢了,如今既然有人以命为引,拉我入局,求我揭开真相,我便不能袖手旁观。” 顾莲沼语气有些急促,“那你想过自己吗?大火骤起的时候,你就不怕吗?” 柳元洵曲起手指,轻轻叩了叩他的胸膛,浅笑道:“还有你呀,你不是带着我避过这一场灾祸了吗?” 顾莲沼望着他,“可我也不是神,万一在我留意不到的地方,你出了什么事,你叫我怎么办?” 最后几个字说得又慢又沉,里头的重量压得柳元洵心口一酸,他忍不住抽出手,捧上顾莲沼的脸,柔声道:“如果真有那一天,你就带着真相去找我皇兄,然后,替我好好活下去。” 顾莲沼几乎要脱口而出“我不想”,可他还是沉默了下去,只是在贴着那只冰凉柔软的手时,他还是忍不住自问:他这条命的重量,真能重得过柳元洵藏在心里的心事,重到足以让他活下去吗? 柳元洵见他不说话,只当是这话题太过沉重,顾莲沼不愿再聊。 他万万没想到,顾莲沼对他的感情,甚至已经到了甘愿为他付出生命的地步。 他其实很轻易就接受了“顾莲沼喜欢他”这件事。 因为在他看来,顾莲沼是个过得很苦的人。一个吃了太多苦的人,尝到一点甜,为此心动其实是很正常的事。可同样,因为经历过太多苦难,深知活着不易,所以他们往往会更珍惜生命。 他之所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接受了顾莲沼,宫里那一夜是一个原因;他想让顾莲沼生命里的甜更多一些,也是一个原因。 顾莲沼没有家,他便想给他一个家;顾莲沼活得孤寂,他便想尽力多留些温暖,好让他往后余生能过得轻快些。 因为他觉得顾莲沼一无所有,即便失去他,也不会比从未拥有更加糟糕,所以才接受了顾莲沼。 毕竟,拥有过,总好过从未得到。 可道理是这个道理,柳元洵却忽略了一个问题。 对没享过福的人来说,他其实意识不到自己过得苦,就如同盲人从未见过太阳,自然不知黑暗的可怕。但你若是让他见到了光明,再将人放逐黑暗,这滋味,足够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夜已经深了,柳元洵掩唇打了个呵欠,带着浓浓的倦意说道:“阿峤,我好想睡……” “睡吧,我守着你。”顾莲沼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腕,缓缓运转内力,输送到他体内。 这感觉十分惬意,柳元洵舒服地喟叹一声,微微动了动身体,将头靠在顾莲沼肩头,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只留身前的人,在静谧的夜色中,凝望了他很久很久。 …… 次日一早,柳元洵还没醒,沈巍就来了。 听闻他还睡着,沈巍倒也没打扰,只说等他醒了后托人传个话,便又匆匆离开了。 柳元洵醒后,已是中午了。 沈巍正在吃饭,听他醒了,赶忙几口扒完饭,匆匆来到他的院子。 “沈大人。”柳元洵亲自为他倒了杯茶,略带歉意地说道:“是我拖累大人了。” 沈巍正觉口干,接过茶便仰头饮尽,而后直奔主题,“王爷身体要紧,只管安心调养。微臣此番前来,是想向王爷求一样东西。” 柳元洵早有预料,不等沈巍开口,便抬手招来淩亭,道:“这几日,由你带着我的腰牌与尚方宝剑,随侍在沈大人身侧。” 沈巍闻言便笑了,抱拳道:“微臣谢过王爷。” 柳元洵淡淡一笑,“这本也是皇兄的意思。只是,我顶着钦差的名声,辛苦的却是大人,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沈巍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道:“身为臣子,为皇上效力,何来辛苦之说。” 既已拿到想要的东西,沈巍也不再耽搁,简单慰问过柳元洵后,便与淩亭一同离开了。 淩亭不想走,可他也清楚,柳元洵只能将此事交给他,也只有他才能不辜负柳元洵的信任。再不愿意,他也只能跟着沈巍离开。 只是几日前刚刚分开,刚到江南又要分别,不舍之情难以抑制,在转身离开前,淩亭忍不住转身回望了柳元洵一眼。 柳元洵恰好抬头,与淩亭目光交汇,下意识露出笑容。 可待淩亭走后,他唇角的笑容却渐渐淡了,眼神虽一直落在门上,却明显在走神。 顾莲沼轻轻将一件灰色大氅披在柳元洵身上,而后捞起他的长发,拿着梳子替他梳头,声音淡淡的,“在想什么?” 柳元洵回过神来,语气有些飘忽,“没什么,发了会呆。” 明显是在说谎,可顾莲沼没有拆穿。 他一边替柳元洵梳头,一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淩亭离去的方向,心里很不是滋味,可还是替淩亭不小心泄露的心思做起了遮掩,“你将淩晴当妹妹,淩大人也将你当家人了吧,你们关系倒是好,认识多久了?” 淩亭那一眼里的不舍实在太过明显,饶是柳元洵这样迟钝的人,也无法忽视其中份量。淩亭有男子的身份做掩护,柳元洵倒也没往别处想,只是心里隐隐觉得奇怪。 但听顾莲沼这随口一言,那份不舍好像又有了解释,柳元洵细细回想了一番,道:“有十一年了。淩亭到我身边的时候,刚刚十八,淩晴才五、六岁。” 顾莲沼梳头的动作一顿,忽然嫉妒起了淩亭,“十一年。岂不是说,你十三的时候,他就陪在你身边了?” 柳元洵应了一声,算起年龄,不免联想到顾莲沼身上:“那时,你才七岁吧?” 一想到淩亭陪了柳元洵那么久,还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顾莲沼就很不痛快,闷闷应了一声,不说话了。 柳元洵本想问问七岁的顾莲沼在做什么,可一想到那段记忆定然不美好,便悄悄转移了话题,“之前不是说要为你抚琴吗?今天没什么事,不如出去走走,看看有没有琴行。” 顾莲沼当然想答应,可他还没来得及点头,便听见门外传来有人走近的声响。 几瞬后,门口响起了常顺的声音,“王爷,门外有个叫凝碧的女子求见。” 柳元洵点了点头,顾莲沼便替他回道:“让她进来。” 初见时,凝碧一身红袄,头发枯黄淩乱,身材臃肿,像被抽干了生命力。可自从柳元洵将她从灯曲巷接出来,她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如今身着青色短褂,头发梳理得很是整齐,看上去干练而精神。 她朝柳元洵盈盈一拜,“奴婢凝碧,见过王爷。” “起来吧,”柳元洵道:“我之前问过淩晴,她说你落水后感染了风寒,如今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