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本打算吃过饭后就去铁匠铺子,可外衣还没穿好,就在柳元洵恹恹的脸色中觉察出了不对。 他心里猛地一沉,快步走到榻前,指尖搭上柳元洵的脖颈,脸色顿时变了,“你发烧了。” 柳元洵感觉不到热,但他确实有点头昏,眼神也不复平日清明。 这下哪也舍不得去了,顾莲沼扶着他躺下,又快步去门口传了话,等回来的时候,柳元洵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王太医就在隔壁院子里住着,半刻钟不到就来了,可来与不来也没什么差别,退烧的方子早已到了极致,再无改动的余地。 顾莲沼偶尔会找王太医问些事情,接触得多了,王太医待他的态度也自然了一些,说话更是随意,“没事,虽然发了烧,但脉象却比之前稳健,殿下的气色也好了很多,或许真和江南的气候有些关系。” 顾莲沼却无法安心。 旁人或许不知缘故,但他很清楚。蛊毒能解,可柳元洵的身子是养不回来的,脉象之所以稳定,全靠他的内力维系,内力一断,柳元洵便会瞬间跌回之前的状态。 他若是死了,柳元洵就算活了下来,又上哪去寻第二个纯阳之体呢? 王太医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废话,顾莲沼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心里一直在想解药的事情。 虽说已经拿到了解药,可他从未想过服用,也没仔细探问过这东西的底细,但此时,他却觉得多少得弄清楚解药的真假,以备不时之需。 待王太医走了以后,顾莲沼并未直接回屋,而是在一侧的偏房中捡了笔墨,写了个字条,又避开周围人的耳目,将它放进后院墙角处的一块空砖里。 朝廷与江湖各部都有自己的密语暗号,即便纸条被截获,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再者,即便那头将赤阳花的信息传了过来,在不知道其映射功效的前提下,也猜不出他问此消息是为了解毒。 …… 柳元洵在药力作用下陷入沉睡,在烧热的昏沉中,他做了个梦。 他梦见,七八岁的他还住在母妃宫中,桌上摆满了佳肴。母妃与父皇并肩而坐,宛如民间寻常夫妻,他身旁坐着柳元喆,一家人其乐融融。 母妃宫里的父皇和御书房里的父皇像是两个人,前者温和宽厚,总是用蒲扇般的大掌将他举高,抱着他去碰树梢的花;后者薄情而威严,端坐龙椅之上,像一轮遥不可及的太阳。 父皇和母妃说着话,不知说了句什么,母妃的脸上露出小女儿般的娇羞,他则支着手肘捧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一幕。 气氛正好间,冯怀安忽然脸色凝重地走来奏报朝事。 父皇一走,母妃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她怔怔望着父皇离去的方向。许久后,才转头看向柳元洵,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轻声道:“洵儿,母妃也要走了。” 柳元洵有些心慌,他坐直身体,追问道:“母妃,你要去哪里?” “母妃乏了,要去歇一歇。”翎太妃站起身,一眼也不看他,婀娜的身躯穿着浅粉色的衣裙,像朵云一样,轻轻飘到了屏风后面,消失不见了。 原本温情和煦的圆桌上,就只剩下他和柳元喆了。 柳元洵转头看向他,忽然发现柳元喆的碗筷异常干净——他在这里坐了这么久,竟一口饭也没吃。 “皇兄……”柳元洵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小声道:“今天的菜色,不讨你喜欢吗?” 柳元喆面无表情地放下银箸:“我觉得恶心,吃不下。” “恶心?”梦里的柳元洵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可他还是强撑着笑脸,佯装无事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柳元喆没有回答,起身便要离开。 “皇兄!”柳元洵慌了,眼看着父皇母妃一个个离开,现在柳元喆又要走,他忍不住想挽留,见柳元喆因他的呼唤而站住,他望着那道背影,软声道:“皇兄,吃点东西再走吧。” 梦里的他只有七八岁,消瘦而矮小,可柳元喆却与现在无异,高大而挺拔,像座不可触碰的高山般巍峨。 在他期盼又委屈的注视中,柳元喆缓缓转过了头,眼中情绪复杂,就在柳元洵以为他被自己劝动了的时候,柳元喆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柳元洵下意识想追出去,可他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挪不动,走不了,只能亲眼看着所有人离开,徒留他一个人在冰冷空旷的屋子里。 他太小了,宫殿又太大了,铺天盖地的死寂几乎将他吞没,他孤身惶惶而坐,身侧忽然多了一道阴影,他转眼一瞧,发现身侧莫名多了个额上绑着发带的青年。 柳元洵从未见过他,却莫名觉得熟悉。 “你是谁?”他颤声询问。 青年没有回答,只弯腰将他抱起,一手拖着他的臀,让他侧坐在他手臂上,另一手卡在他肋下,稳稳抱着他,向院子外走去。 忽然被陌生人抱住,他该害怕的,可他却像是在那个怀里呆了千万次,有种记忆中搜索不到的熟悉。 宫外的侍从们见到这一幕,非但没有阻拦,反而纷纷退开,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通路。 青年步伐沉稳如松,可离地三尺的悬空感,还是让柳元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有些害怕,于是颤颤巍巍伸出细弱的手腕,试探着环住青年的脖颈。 他太小了,胳膊也短,想要彻底环住青年的脖颈,就只能将脸颊贴进对方温热的颈窝,呼吸间尽是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这个姿势太亲昵了,柳元洵有些不安,头顶却传来低沉的轻笑,而后额头便被吻了一下。 柳元洵惊慌失措地松手,飞快捂住额头,瞪着眼睛看着他,尽管害怕,可还是强撑气势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以为青年依旧不会回答,却听他低声道:“带你回家。” 柳元洵抬手指向他身后金碧辉煌的宫阙,“你走反了,我的家在那里。” “没反。”青年言简意赅,脚下却未停分毫。柳元洵本想挣扎着下地,低头瞥见离地甚远的距离,又怯生生缩进陌生人的怀里,由他抱着自己朝外走。 他走得好快啊,柳元洵只觉得一会跨过一道宫门,曾容纳了他整个童年的深宫越来越远,眼看就要踏出宫门,柳元洵终于慌了。 “我不要去了,我要回家。”柳元洵不安地动了一下,小声商量道:“你能不能放我下来?我可以给你金子。” “不放。”青年将他搂得更紧,下颌抵着他发顶,“你只能跟我回家,回我们的家。” 说话的功夫,竟已走到了宫门外。 云层忽散,刺眼的阳光倾泻而下,柳元洵下意识抬手遮挡,待到适应了强光后,他发现自己早已站在了地上,也已经长大了。 青年不再抱着他,而是牵起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