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已去了江南。” 柳元洵回道:“我可以等。” 柳元喆极力维持着镇定:“等什么?一个骗子?” 柳元洵却未退缩,原本起伏的心潮归于沉寂,他的心绪前所未有的清明,“不,我只是想等一个结局。” 柳元喆略有愠怒:“什么结局?难道你还想与他重归旧好?” 见他如此态度,柳元洵心里已经有数了,他轻叹一声,道:“我只是想见他一面,这对你来说并不是难事,你又为何要阻拦?” 柳元喆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我只是不想让你越陷越深。” 柳元洵轻声回道:“我想见他,与情爱无关,我甚至不在乎真相……” “若真如你所说,你什么都不在意,为何要执着于这一面?” 柳元洵沉默了片刻,而后深吸一口气,迎着柳元喆的目光,清晰地问了句:“他还活着吗?” 柳元喆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攥拳,转瞬间,他甚至以为柳元洵已经猜到了一切,可很快他便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蛊毒的解毒之法,是他沿着李游医的师承,自早已避世的白头翁处问来的,柳元洵即便再聪慧,也绝不可能仅凭猜测就得到答案。 他有此一问,只能是从自己的态度中窥见了端倪。察觉到自己出了纰漏后,柳元喆很快有了应对之策,“你以为朕会杀他?” 柳元洵倒不觉得柳元喆会杀人,他只是因柳元喆百般推拒的态度起了疑,再有最后一次见面时,顾莲沼的走火入魔之态?……他担心的是,柳元喆会就此抛下没用的弃子,不再理会他。 柳元洵不想在无谓的问答上纠缠,他又执着地问了一遍:“皇兄,你说实话,顾莲沼还活着吗?” 柳元喆沉默了很久,久到柳元洵以为自己等不来答案时,他却又回答了:“没死。” 柳元洵问:“他如今在何处?” 柳元喆答:“锦衣卫指挥使司。” 得知答案的瞬间,柳元洵心神一松,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直紧绷着腰背,“我什么时候能见他?” 该说的,不该说的,柳元喆都已经说尽了。他只是想不明白,区区一个顾莲沼,为何能引得柳元洵如此上心?甚至会对他露出前所未有的咄咄逼人之态。 在这一刻,除了对顾莲沼的不喜之外,更多了层怒火,以至于连声音都变得冷硬:“半年后。” 柳元洵并未急着质疑,他只平静道:“给我一个理由。” “他走火入魔的事,你不是不知道,神志不清之人,总得养好了身体,才有觐见亲王的资格。” 柳元洵知道这是托辞。 他本想反驳,可他清楚,柳元喆若是不想让他见顾莲沼,他决计见不到,但要让他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等半年,他也做不到。 “三个月。”柳元洵不想再让步了,“三个月后,不管他是疯是病,我必须要见他,且这三个月里,你要让太医好好医治他。” 柳元喆心中火气猛蹿。好像几日过去,他和柳元洵又回到了三年里针锋相对的时刻,不过以前是为了翎太妃,而今是为了顾莲沼。 “朕可以答应你。但你不要忘了,就算是朕以权压他,以利诱他,真正付之于行动的,是他自己。” “我知道。”柳元洵异常平静。 他不懂柳元喆为何总要强调这一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顾莲沼是如何“哄骗”他的;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是如何说服自己接受现实,熬过这场心伤的;只是情爱一事,亏欠也好,背叛也罢,终究抵不上性命的重量。 意识不到便罢了,一旦看到了疑点,他就不可能视若无睹,放任失去意义的棋子被薄待至死。 不管柳元喆信不信,他说得都是实话,他想见顾莲沼,的确与情爱无关。被哄骗,无非一场心伤,总有一天会过去;但顾莲沼若是因此事而死,这才是他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噩梦。 见柳元洵不说话,柳元喆终于问出困在心中许久的疑问:“你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这个问题,淩晴也曾问过他。 他当时还说,想出了答案,一定第一个告诉她。可最终,这个答案,他来不及告诉顾莲沼,更不会有告诉淩晴的一天。 如今,他更不会告诉柳元喆。 如果非要论这场爱情的起点,始作俑者,其实就是柳元喆本人——不仅是赐婚,更是赐婚背后,那桩强加到他身上的“亏欠”。 但他知道他皇兄不会懂。 在某些方面,他其实能理解父皇为何要立皇兄为太子,因为他们很像,各种意义上的相似。 他们坐拥万里山河,接受万民叩拜敬仰,日日看着奏报上数以万计的数字,“人”在他们眼中,早已成了一个统计符号,而不是一个独立的、有着情绪和血肉的生命。 所以,柳元喆能毫不在意地将顾莲沼赐给他,亦能毫不在意地将失去用处的弃子抛弃。 可他做不到。 他不仅做不到,还因卷入局中,被迫背上本属于柳元喆的那一份债。但他之所以将柳元喆的行为归结于自己,不是博爱或是善心泛滥,是因为他很清楚,如果他不来承担,这份亏欠就只会变成弱者无处申诉的冤屈。 起初是婚嫁之礼。 而今是性命之危。 因为知道柳元喆不会懂,他也不打算说。他只是在瞬息之间,做了个无可转圜的决定,“皇兄,我想辞官。” 他本就不适合朝堂,更不适合辅佐柳元喆,他只想等江南的事出个结果,再确认顾莲沼性命无忧,便想舍下京中一切,自自在在地活一回。 在柳元喆皱眉驳斥之前,他已扶着椅子站起,跪地磕了个头,“皇兄,看在我为你死过一回的份上,放我离京吧。” 他没有抬头,所以也不知道柳元喆是何神情,但他觉得柳元喆应该不会再挽留他了。 事情也如他所料,直到他扶着殿中的柱子,一步步走出门的时候,柳元喆依旧没有叫住他。 殿外艳阳高照,屋脊上的脊兽投下斜长的影子,淩亭肃立阶前,淩晴却耐不住性子,正拿脚尖撵着光洁的大理石地砖。 看见他的身影,淩晴兴奋地挥了挥手,片刻后又想起这里是皇宫,很快安分了下去,连步子都规矩了起来。 柳元洵本该守着礼,静等他们来搀扶,可这一回,他也抛下了繁文缛节,扬着袖子朝淩晴挥了挥。 淩晴脚步一顿,警觉地看向左右,见没人注意,飞快溜了过来,扶住柳元洵,压低声音道:“主子,这要是被洪公公看见了,他又要说这动作不规矩了。” “管他呢。”柳元洵很少这般任性,一说出口,忽然觉出一种奇异的畅快,他靠近淩晴,又小声重复了一遍:“管他呢。” 第13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