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葡萄牙人并无交集,他……” 说到这里,他也顿悟了西班牙人、倭寇、倭国三者的联系,一想到孟谦安身上“通倭叛国”的罪名,贺郎平便又沉默了下去。 他虽一字未说,可柳元洵却敏锐地察觉了什么,“难不成,孟谦安没有……” 孟谦安通倭是皇上定得罪,证据也被摆在了台面上,除非有新的证据来为他洗白,否则,就算是柳元洵也不能说出后面的话。 可若没有通倭,那八副图又是哪来的? 隐约中,柳元洵彷佛又看见了孟阁老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像是默认了一切罪行,又像是接受了一切栽赃。 其实孟家的覆灭,是必然的结果。 作为替先帝捞钱的人,孟谦安知晓了太多内幕,为了皇家尊严和皇权稳定,他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就注定不会善终。 而孟阁老的根基,也已经深到了常人不可想像的地步,作为先帝在位时的重臣,他的门生与党羽早已威胁到了柳元喆的统治。 人站到了一定的高位,走与不走,往何处走,都由不得自己了。就好比孟谦安,他已经一脚踏进了泥潭了,成了“自已人”眼中的领头人。 有的钱,他不想拿也得拿,因为他不拿,底下的人就不敢拿,可底下人拿不到钱,凭什么为你办事,为你消灾,为你保守秘密呢?所以他只能拿,他不仅得拿,还得拿最大那的那一块。 十年前的账册,或许与先帝有关。近十年的账册,可就只与孟家有关了。 孟家被汹涌的人潮裹挟着不断向前,又在向前的过程中不断积累着党羽与权势,整个孟府就像是越滚越大的雪球,只有将它彻底击溃,方能停止向前。 只是,有些罪名能拿到台面上讲,有些却不行。这种时候,通倭便是最恰当的由头。可不管事实如何,此事都已盖棺定论,旁人再无置喙的余地。 “贺大人之前说,账册可以重见天日,但不能是现在。意思是,研发炮台的现在?” 见贺郎平点头,柳元洵接着问道:“但是孟谦安与此事又有何关系?” 贺郎平是江南总督,职权并不低,何至于要到依赖孟谦安的地步? “因为钱。”贺郎平说得很直接,“有了孟谦安的钱和人,我才能继续研发火炮。” 他曾多次向朝廷呈递奏摺,说明火器炮台的重要性,一面希望由朝廷出面,借外交大臣之手从国外购买一批器械;另一方面,他也希望天雍能重视起这方面的发展,不要被时代的洪流冲垮。 可他递出去的摺子总是会被驳回。 并非上头的人愚昧自大,而是贺郎平的个人目光,与当下的国情出现了分歧。 一来,研发火器的目的是为了打仗,可除了江南沿海一带外,天雍的战场从来都在草原的马背上。在这样的战场上,目前技术下的火器几乎毫无优势,再加上火器与弹药的高额成本,使得朝廷不会、也不可能在火器制造方面拨款。 二来,出于皇权的高度集中制,朝廷不允许民间私研火器。可众所周知,民间才是天才辈出的金鲤池,限制了民间的研发,也就限制了火器的革新,以至于天雍最先进的火器技术,始终被少数人垄断。 而被天雍国情限制的东西,孟谦安却能填补。 钱,他有。 人,他亦有。 因着孟阁老在朝堂的根系,他甚至能将火炮部门里的人才,原模原样地拷贝来一批。 柳元洵其实猜对了,让贺郎平甘愿冒险的,就是炮台。 但他猜错了方向,因为贺郎平想要的,不只是跟在葡萄牙人的屁股后面,捡拾他们已有的技术。而是依靠财力和人力,组建一批超越葡萄牙人、足以让天雍走在火器前沿的队伍。 贺郎平一直知道那批账册的存在,更清楚它们对孟家来说意味着什么,这就是白手套上的污渍,也是孟谦安要被解决掉的根本原因。 他并不想替孟谦安掩盖罪行,但他需要用孟谦安的支持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账册出世与否,死去的人都已经回不来了,但他能在孟谦安的帮扶下,更好地保护活着的人。 可他不知道的是,早在登基之初,皇上就已经将矛头对准了孟阁老,此后数年,一直在暗中排查他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证据,即便没有这账册,也会有指向孟谦安的八副图。 硕鼠何时伏诛,从不取决于它何时贪腐,而在于捕鼠人何时需要立威充库。 柳元洵最后问了一句:“你既亲口承认刺杀之事与你相关,又是如何脱罪的?” 前几句对话中,贺郎平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可在柳元洵问出这句话后,他却明显怔忪。 良久,他才低声道:“当初,孟谦安只说此事若败露,他决不会牵连到我。我没信。” 柳元洵目露瞭然。贺郎平既然从此事中摘了出来,便说明孟谦安确实将此事揽了过去。想来也是,他既已走上死路,且刺杀本就是他主谋,倒也不算冤枉。 只能他能主动承认,倒是让柳元洵有些诧异。 其实,不仅是他惊讶,贺郎平知道孟谦安认罪的时候,他也很惊讶。 因为过去的寥寥交集中,孟谦安给他的印象并不好,说话也总是似真似假,让人琢磨不透。只是等孟谦安真的揽过罪责后,他曾说过的玩笑话,好像又有了几分真心。 他说:“既然清白了半辈子,便别背着脏名死。这事若败,我担着。江南未必需要我,但一定需要你。” 孟谦安是好人吗?当然不是。 可他是纯粹的坏人吗?也没人能说得准。 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黑与白,大多数人都只是阳光下的一棵树,随着日升日落,有着动态变化的阴阳两面。环境不会以树的意志为转移,倒是树,会因为环境的变化而改变生长的方向。 离开前,贺郎平向柳元洵磕了三个响头。 孟谦安揽下罪责还能道一句“理所当然”,可柳元洵却是真正放过了他——若柳元洵想追究,他逃不过枭首示众结局。 三个响头后,贺郎平道了声“珍重”,而后翻身上马,于晨曦微光中向着江南去了。 …… 朝中的动荡并没有在民间掀起太大风浪,日子一晃两三日,七月初七便到了。 民间大部分人都听过孟阁老的名字,可这人究竟是好是坏,是忠是奸,好像只有等到皇上下谕的时候才能有定论。 皇上说他是贪官,是坏人,那他就绝对不是好人,这样一个毒瘤被清除,自然要藉着节日,好好庆贺一番。 艳色的晚霞映照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夏蝉也不知疲倦地叫着,人与自然的声音混成喧嚣的声浪,吵得柳元洵耳膜生疼。 他本不愿来,可淩